第185章星若橋已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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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年,池照影租了一輛車自己駕駛。 今年倒是挑了個好天氣,寒冬時節里也有融融暖陽。 這幾天剛下過雪,融雪水把空氣都洗過一遍,世間萬物潔凈如新。 日光更顯妥帖。 池照影瞥了一側的時鐘臺,智能面板上安安靜靜地顯示著15:56。時至午后,陽光斜斜射過來,即便有著玻璃阻隔,仍是有幾分刺眼。 她眨了眨眼,緩解過雙眼的不適,心底卻是愜意的。 在凜冽的冬日有著這樣的好天氣屬實難得。 道路兩旁的樹木綠植不住往后退,漉水未干,掛在枝葉上,日頭粼耀下浮光斑駁。 池照影有些走神。在這次回程之前,她已經把手上那把小提琴安排妥當。 就等半個月后的春節送至郁離眼前,那么……郁離收到這件新年禮物的時候會是什么樣的神情呢?會驚愕還是無措,她會想什么呢? 心思百轉千回,池照影下頜繃緊,忍不住又會假設……郁離會不會多想呢? 曾經音樂界的傳奇小公主,現在的樂器怕是都落了浮灰。如今的郁離甚至不敢再去深入彈奏,在這樣的情況里,她卻送出這樣一把堪稱罪魁禍首的小提琴。 怎么看都覺得殘忍。 稍一轉念池照影又暗自發笑,覺得自己糊涂,郁離那樣的性子,怎么會覺得自己送出這把小提琴是在戳她的傷處。 那……她會喜歡嗎? 池照影忍不住想去假設,假設郁離拆開包裝看見禮物時的神情,假設跨年時分迎著煙花爆裂的聲響,她對郁離說出新年快樂,她又忍不住去假設……約定日期到來時的情境。 心生焦灼。 池照影沉沉地舒了一口氣,把注意力拉回駕駛上。 已經過了縣城下面冗長無聊的路段,或許是天氣好,駛過那段倒也不吃力。 或許是修建了新的公路……她剛剛走神,卻是未曾注意到這些。 池照影越過這個縣城,行進在水泥路上,車輛行駛的聲響也安靜不少。 陽光又添幾分溫柔。 大抵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因為她假期夠長,提前了好幾天購票,這趟行程并不緊迫,到家時該算早的。 池照影扭過方向盤,轎車拐過一個急彎,馬上會駛上一個坡度較大的下坡,池照影收斂了心神,也收斂了速度。 穩穩當當開過,迎面也沒有其他的車,這次回家倒是事事順利。 周遭的風景開闊不少。 遠遠能瞧見墨影重迭的山巒剪影。 池照影眉尾抬了抬,神色稍顯輕松。 在前方還有一條河,今年天濕,雨落得不少,河面想必會上抬許多,往常只是一條泥沙翻滾干巴巴的瘦河,看今年的降雨量情況應該會好上不少。 轎車繼續往前。 日光偏移了幾度,落在橋頭兩岸的林木之上,冬天的天色暗得很快,日光里又多幾分更柔暖的黃。 池照影瞥了一眼,把黃昏前的美景納入眼中,不自覺揚起唇。 放緩了速度的轎車駛上河橋,接縫處讓車輪小小的顛簸了兩下,日光里的夕色越重,遠處的天際被擦出絳紫顏色。 橋面兩側的石欄上被陽光鍍上一層金邊,在寂寥冬日里也能美不勝收。 這座橋修了好幾年。 她走出村莊外出闖拼那幾年,村子里的路破落不堪,尤其是她正行駛的這一段,堪稱是回家的噩夢。 這條河寬敞,兩頭又是支離泥濘的泥沙路,走完前段已經耗盡了心神,然后就是河橋,那時的河橋已經服役了幾十年,小小窄窄的一條,車子踏上去都不免擔憂會把它壓垮。 那時每年回家都要小心翼翼擔驚受怕。 或許是那橋看著著實駭人,一直憂心村眾鄉民生活條件的村長向上聯絡,一級一級申請,總算在前幾年找到了建橋修路的門路。 周圍幾個村鎮聯合爭取,才換來如今腳下這個堅實寬敞甚是肅美的跨河橋。 總算沒能辜負老村長多年來的付出。 而這座橋…… 轎車駛過,又是兩下微小顛簸,池照影驀地睜大了眼。 她扭過方向盤,一腳把車急停在路邊。 慣性讓她往前伏去,又被安全帶滯扯,閃爍的瞳孔里滿是驚異,池照影張了張嘴,唇色竟是泛幾分蒼白。 這座橋。 名叫星若橋。 … 池照影久久回不過神。 星若,星若。 星若橋。 她第一次得知這座橋是池望云告知,自家弟弟拍了建成后的照片,嶄新的河橋,平坦的道路。他喜滋滋地和自己分享,直說以后出進都方便不少,收豬崽也省了不少事。 她問弟弟橋的名字是什么。 池望云如實告之,還笑說資助投建的大佬肯定也是施星若的粉絲,連建橋修路都沒忘了帶上施星若的名字。 近幾年圈子里這樣的事只多不少,那些喜歡明星藝人的追星族里不乏有些手握權財的,修橋修路投資教育,自己的大名不帶也要署上自己喜歡藝人相關的名字。 池照影當時還驚異了一瞬。 畢竟施星若太久沒出現在公眾視野里,圈子里的人起起伏伏,如今那肯花錢的粉絲們,通常追逐的都不是施星若這輩人了。 沒想到這么多年了,還有人記得當年那個如雪。 她和池望云這樣感嘆,年輕的弟弟并不能懂得她的情緒,只是笑著連說好幾句有施星若真好謝謝施星若。 回憶戛然而止。 池照影愣愣地看著前方,日頭西沉,夕光爛漫。 她忘了。 她一直都沒將這些聯系起來,先前得知施星若與郁離的關系太過驚詫,一時間把這座橋、這條路、這個署名給忘了。 郁離。 是郁離啊。 池照影一時間捉摸不到自己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擺出什么神情,她扯了扯嘴角,想要笑一笑,可她唇角好似有千斤重,沉甸甸的一直下沉。 下沉。 墜著自責、綁著自嘲、也縛著對郁離的心疼,一路下沉。 表情管理一絕的演技派影后,此時的神態無比晦澀。 她是一向莊嚴的塔樓,是塔樓頂端不容侵犯的神女雕塑,總是傲慢堅貞不容侵犯的塑像此時卻……跌跌撞撞,搖搖欲墜。 雕塑碎裂塔樓傾塌,而她……也從叁萬英尺的高空上跌落。 從沒有哪一刻,能像此時這樣,讓她見識到自己的自以為是。 嘴角顫動著,池照影鼻尖一酸,終于忍不住仰起頭,深呼吸了幾次。 她用力吸了幾次鼻子,把那些酸澀的淚意都回收。 家鄉這個村鎮太偏僻太困小,地理位置受限,沒有人會看得到這塊窄小逼仄的地方,否則村長鎮長們也不會消磨這么多年。 但郁離看到了。 只有郁離會這樣做。 日頭西沉,天光愈發黯淡。池照影看著車廂頂部,回憶便隨著砸在車窗上的凜風嗚嗚而來。 最開始時郁離總會體貼相問是否要安排人送她回家,但自己不想欠郁離太多,不想和郁離有太多理不清的糾葛,每每都會拒絕。 我自己就可以,不用麻煩大小姐。 輾轉數次。 彼時的少女也就不再問了。 再沒問了。 不代表沒做。 她從沒有展露自己,從沒有捧出真心,甚至連自己家庭的情況也不愿意讓郁離知曉。 她甚至……還因為郁離送出的禮物而心下泛寒,不斷告訴自己這就是富家大小姐的做派,這就是高高在上不濯淤泥的小公主,小公主怎么會懂貧苦人家的難處呢? 當年,她就是這樣,一樁一件反反復復地說服自己。 哈。 哈哈…… 池照影,池照影啊…… 你怎么狠得下心,又怎么下得去手? 郁離其實早就知道自己家里的情況,她或許只是因為自己每次回家不方便,暗地里捐贈了這段路這座橋。 她從那么多比賽、演奏會、數不清的練習里抽出時間,關心她這只不知好歹的金絲雀。 得知這些真相后再看那些年里郁離送出來的隨禮——分明只是為了維護自己那顆脆弱的自尊心。 如若當年的少女真的送出合乎自己家境的禮物,如若她坦然告知——我知曉你家境貧寒,我知曉你父母工作的不易,我甚至知曉你每年回家都要因為路況而戰戰兢兢,回到家門前時還會濺一身泥濘,彼時自己又會怎么想呢? 池照影扯了扯嘴角。 她會抬不起頭,會眼看著空中那座華麗盛美的玫瑰花圃越來越遠。 她會再無法平視那雙桃花眼。 那樣溫軟的人兒,就連這些都考慮妥當。池照影的瞳孔有些失焦,她愣愣地看著沉灰色的車廂廂頂,神色忽暗忽明。 郁離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來做這一切呢?為媽咪擔憂,被親情背叛的大小姐,那時候……承受了多少呢? 可她還是顧慮這么多,付出這么多,萬事周全妥當,一件一件…… 全是為了池照影啊。 在無人的郊野小路間,橋下流水淙淙,轎車內一片死寂。 池照影靜默在原地。 所幸這條路行進的車輛稀少,她停在路邊這許久也沒能見到另一位嫌她占道的車主。 人煙稀少,車輛寥寥,正是這樣這段路才破舊許多年一直沒能重建。 也只有郁離了…… 池照影仰頭靠在座椅靠背上,神色一片空白,連呼吸都停駐。 她靜靜看著眼前虛茫的黑。 有眼淚自眼角滑落,淚意覆涌,她無聲落淚。 淚意讓呼吸再也自控,最終演變成再收斂不住的啜泣,無法自抑的身子一僵,池照影伏倒在方向盤上,啜泣聲聲,抽噎不止。 總是美艷華貴氣場迫人的Omega在這一刻像是迷了路,她在歸鄉途中,在本應該是自己無比熟悉充滿安全感的領域,忽然間失了方向。 右手緊攥著方向盤,在無盡的顫意里,指骨壓迫指節,泛出蒼素的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