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有病可以治,什么叫沒指望?”莊老二瞪著銅鈴大的眼睛反駁。 “大寶這腦袋治了有大半年了吧?好了沒有?銀子花出去聽著響兒了沒有?”莊老太太一聲接一聲地質問。 莊九歌很想說我們兄弟倆的病都已經好了,藏在桌下的手卻被兄長輕輕握住,微微一搖。 莊九歌連忙閉緊嘴巴,按捺住了反駁的沖動。是了,莊甜兒這個妖女就坐在對面,她若是知道他們好了,一定會故技重施!難怪大哥連爹也要瞞著。 “銀子是我掙的,我愛怎么花就怎么花。咱家十口人,全靠我一個人養,平時我給你們吃好的,喝好的,住好的,你們還覺得沒夠?還想讓我兩個兒子也下地干活養你們不成?”莊老二把筷子拍在桌上,氣勢洶洶地問。 莊老太太怯了,一時間竟不敢說話。 莊甜兒伸出手輕輕拍撫她的脊背,她不知為何竟又鼓足了勇氣:“說句不中聽的話,大寶二寶的病這輩子都治不好了!你不趕緊讓他們學會干活兒,將來等你老了他們怎么辦?擎等著餓死嗎? “從下個月開始,你別把大寶二寶送去讀書了,交給先生的束脩不能浪費,便送海生去!咱們海生聰明著呢,將來一定能出頭!大寶二寶不是還有很多筆墨紙硯嗎?也都統統搬過來給海生用!” 莊老太太撫摸著莊海生的腦袋,臉上全是慈愛的笑容。 莊海生今年九歲,是莊甜兒的親弟弟,沒上過私塾,也不認識字兒。 莊老二干脆利落地搖頭:“當年莊海生五六歲的時候我就問過大哥要不要把他也送去一起讀書,束脩我來出,當時大哥自己拒絕了。如今大哥既然反悔,那就讓大哥自己出銀子,憑啥要犧牲我兩個兒子的前途?我不干!” “大家都是一家人,海生出息了,你也跟著沾光?!鼻f老太太苦口婆心地勸說。 “莊甜兒賣人參得了一百兩銀子,大哥一家藏得嚴嚴實實,也沒說讓我沾光。大哥家底那么厚,怎么好意思把我兒子的束脩節省下來,送他兒子去讀書?大哥,你還要不要臉?”莊老二拍著桌子質問。 莊老太太愕然地看著二兒子,完全沒想到他竟然知道人參的事。他們明明瞞得好好的,誰都沒告訴! 莊老頭連連咳嗽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莊老大臊紅了臉,低下頭躲避弟弟的逼視。 所有人都很心虛,包括莊甜兒,她看向莊老二的目光已從輕視變成了忌憚。 莊老二冷笑道:“你們以為我‘霸州通’的名號是怎么來的?我天天與走南闖北的行商打交道,耳目靈敏得很!娘,你和莊甜兒前腳把人參賣掉,我后腳就從藥房那邊得了消息。 “這些天我決口不提此事,只等著你們主動來告訴我,萬沒料到你們非但不說,還謀劃著占掉我兩個兒子的束脩,你們欺負人沒個夠了是嗎? “這些年,我交給公中的銀子還少嗎?這一大家子人,哪一個不是靠我養活?我給我兩個兒子吃點好的怎么了?莊甜兒憑啥眼紅?憑啥嚷嚷著我苛待她?還叫滿村的人排擠我?我在外面累死累活,這是養出一頭白眼狼來了! “分家!這日子老子一天都過不下去了。老子的心早他媽寒透了!”莊老二掀翻桌子,大聲勒令:“大寶二寶,咱走!” 桌上的杯碗瓢盆叮鈴哐啷碎了一地,菜肴也灑得到處都是。 驢蛋聞到食物的香氣立刻跑進堂屋,呼哧呼哧舔著地上的食物。 莊甜兒不敢置信地看著它。 驢蛋察覺到這束目光,抬起頭一看,清澈的眼瞳立刻染上瘋狂的仇恨,尖牙一呲便撲了上去,逮住莊甜兒的一只胳膊瘋狂撕咬。 由于驢蛋是一只狗,所以莊甜兒并未刪除它被催眠時的記憶。 驢蛋什么都記得。被控制、被虐待、被剝奪食物和自由的痛苦感覺像烙鐵一般灼燒著它的大腦,讓它忠誠的心產生了無法愈合的傷痕。 它仇恨這個女人! 大家全都被這一幕嚇傻了,竟然沒有第一時間沖過去營救。 要知道,驢蛋平時最聽莊甜兒的話,也只吃莊甜兒給的食物,任何人都有可能傷害莊甜兒,唯獨它不會。 但它偏偏就傷害了,而且十分狂躁。 莊甜兒被咬得滿地打滾,陣陣哀嚎,狼狽不堪的模樣竟與白天那名被黑狗咬傷的中年婦女如出一轍。 大房一家連忙撲上去救人,二房則站遠了一些。 莊理附在弟弟耳邊低語:“看見了嗎?莊甜兒的報應來了?!?/br> 莊九歌愣了很久才掩住嘴,偷偷摸摸地笑了。 眼看莊老大舉起一張板凳要往驢蛋身上砸,莊理馬上打了一個響指。 對于驢蛋來說,這就是它的心錨。聽見響指,它會立刻從癲狂的狀態中清醒,于是放開莊甜兒,從莊老大的胯下跑過,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莊老二冷哼道:“什么福星?不也照樣被狗咬!明天早上我就請幾位族叔來分家。不想分家也可以,叫大哥把賣人參的一百兩銀子拿出來,我占七成,他占三成。甭說這事兒不公平,真的掰扯起來,這幾十年他們一家全靠我養,公中的銀子也全靠我出,這里面的差價可不止一百兩!” 莊老二大手一揮,無比瀟灑地說道:“大寶二寶,咱們回去吃燒鵝!” 一家人浩浩蕩蕩地走了。 回去之后,莊老二一個人干掉半只燒鵝,然后精神抖擻地搬來一堆石頭,和上稀泥,連夜砌了一堵墻,把東西兩個院子隔開。 在外面溜達了一圈的驢蛋偷偷跑回來,鉆進東院,用鼻子頂開東廂房的門,鉆入莊九歌的懷中,哼哼唧唧好不快活。 莊九歌連忙把驢蛋抱緊,夸贊道:“驢蛋今天好厲害!來,吃燒鵝,這是我專門給你留的?!?/br> 他從桌子底下摸出一只用油紙包裹的燒鵝腿,自己撕了一點點皮嘗個味兒,剩下的rou和骨頭全給了驢蛋。 兩只小的已經建立了革命的友情。 莊理搖搖頭,走到窗邊,看向打著赤膊努力砌墻的莊老二,笑著在心里感嘆:“這個家很好,我認了?!?/br> 7480好奇地問道:“怪了,你爹娘怎么沒被莊甜兒催眠?住得這么近,天天都能見面,他們沒道理能逃出莊甜兒的魔掌?!?/br> 莊理解釋道:“有兩種人不易被催眠,一是智商低,思維簡單的人;二是神經錯亂的人。我爹屬于前者。他智商不低,但他思維簡單,不容易受到催眠指令的影響。我娘的情況應該跟他差不多。 “事實上,智商越高的人越容易被催眠,因為他們具有極豐富的想象力和領悟力,而這兩種能力正是進入催眠狀態必不可少的因素。與大眾的理解恰恰相反,容不容易被催眠與意志力的強弱沒有關系。意志力極強的士兵反而更容易被催眠,因為他們習慣于聽從指令?!?/br> 莊理看向還亮著燭光的西院,饒有興致地說道:“從明天開始,我會一步一步讓莊甜兒原形畢露?!?/br> 第158章 科學神棍vs錦鯉運小仙女07┃測字大師莊理 莊老二是個雷厲風行的人,連夜把東西兩院分開,翌日就找來幾位德高望重的族老,主持了分家。 莊家大房有了莊甜兒這個福星,似乎也不屑于扒著二房不放,非但如此,他們還唯恐二房沾了莊甜兒的福氣,于是干脆利落地在切結書上摁了手印。 莊老太太和莊老頭自然都跟大房一起過,莊老二每個月給點米糧算做贍養費。 原本好好的一家人就這么散了,幾位族老覺得可惜,不免勸了幾句。 一直坐在下首未曾做聲的莊理便徐徐說道:“我爹要分家不只是因為大伯私心重,不顧兄弟情義,還因為莊甜兒是個邪祟?!?/br> 一直把莊甜兒奉為福星的幾位族老:“?。?!” “莊家大小子,你說話可得當心著點!甜兒怎么可能是邪祟!我看你這頭疼癥才是中了邪!”一名族老厲聲呵斥。 莊理原本就沒有與這些人爭執的打算,于是搖搖頭,轉身出去了。 他今天來這一趟只是為了種下“莊甜兒是邪祟”的心理暗示。這些人信也好,不信也罷,這么一句石破天驚的話拋出去,總會在他們心里砸下一個坑洞。 等日后莊理的權威勝過莊甜兒,解開了她給全村人下的心理暗示,這個坑洞自然會變成無盡深淵,將對方吞噬。 幾位族老追在莊理身后,勒令他馬上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憑什么說莊甜兒是邪祟?甜兒招他惹他了? 莊老二用自己壯實的身板擋住了前往東院的門,沒好氣地說道:“我兩個兒子被莊甜兒克得滿身病痛,她不是邪祟,誰是邪祟!等著看吧,跟她分了家,我們二房的日子只會越過越好!” “莊二根,你可真是榆木腦袋!甜兒將來一定會大富大貴,你跟她分了家,那就是你的損失。好好的日子不過,你說你圖什么?算了算了,與你說不清楚,只盼你將來不后悔便罷了?!?/br> 幾位族老氣惱無比地走了,都覺得莊老二這人腦子有毛病,考慮事情只看眼前,望不到長久的未來。 莊甜兒隔著門縫看向東院,聽見驢蛋歡快的吠叫,眼瞳里緩緩流淌出詭邪陰毒的光芒。 就在這時,東院的門開了,莊理扛著一桿“理半仙”的幡旗走出來,肩上掛著一個褡褳,沿著村里唯一的小徑慢慢行至遠方。 他考取了秀才功名,還得了那樣一種怪病,平時又不在村里走動,于是惹來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名膽大的婦女指著飄飄蕩蕩的幡旗問道:“秀才公,您這是干嘛去?” “家里出了邪祟,我研習了一點道術,上街給人算算命、測測字,算作修煉。待功夫到家了我再回來收拾這邪祟?!鼻f理不緊不慢地走過。 村中婦女最愛打探這些魑魅魍魎的詭事,聽了這話全都圍攏上來,七嘴八舌地詢問情況。她們太想知道那邪祟是個什么東西,怎么會潛伏在莊甜兒家里。要知道,莊甜兒可是天上的仙女兒,理當百邪不侵才對! 莊理只是搖頭,并不多說,慢慢消失在了小路的盡頭。 但他越是緘口不言,村里的婦女便越是好奇得撓心撓肺,頻頻路過莊家,探頭探腦地查看情況,心里發酵著各種各樣離奇詭異的猜測。 幾位族老回到家免不了抱怨幾句,于是憋得心肝都疼的一眾婦女很快就得知,原來莊理口中的邪祟竟是莊甜兒! 這消息可太出人意料了!莊理莫不是腦子壞了吧?莊甜兒怎么會?! 聽說這事后,眾人的第一反應是堅決不信,第二反應是窮舉各種事例去駁斥莊理的謬論。 莊理這句詆毀莊甜兒形象的話似乎起了反效果。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這些人反應越激烈,恰恰證明這話在他們心中留下的印象越深刻。恰似投入深海的一個錨點,看著仿佛沉了下去,沒能掀起任何波瀾,實則卻暗暗鎖住了所有人飄離不定的潛意識。 待日后火候到了,莊理可以順著這錨點潛入這些人的意識深海,釋放他們被莊甜兒禁錮的心靈。 --- 莊老二和劉春花飛快追上大兒子,苦苦勸他回去讀書,卻都無果,只好尾隨他一路來到鎮上。 “爹娘,你們去上工吧,我就在這里給人算命?!鼻f理把幡旗往街邊一插,打開隨身攜帶的小馬扎坐下,又把另一個小馬扎攤開,擺放在自己對面,等著客人來坐。 莊老二和劉春花知道大兒子是個犟種,打定了主意就會一意孤行,只好一步三回頭地去做工。 莊理挑中的地方離碼頭很近,只隔著一條街,來來往往全是走南闖北的客商,人流如織,浮華喧鬧,非常適合擺攤算命。 但他年紀不大,長得又格外俊美,狹長眼眸橫斜間流轉著瀲滟的光,看著不像是算命的,倒更像是哪家的貴公子出門玩耍,圖個新鮮。 也因此,注意到他的人很多,真正前來相詢的人卻很少。 7480的三觀已經裂了。 它不敢置信地呢喃:“不會吧,主人你竟然連算命也會?你說過要當名士的,怎么跑來做神棍?” “我這不叫神棍,叫心理咨詢師?!鼻f理半垂眼瞼,漫不經心地說道:“若是想要在這個小世界以最快的速度揚名,唯一的途徑就是這個。文人雅士要有絕好作品,更要懂得吟詩作對,引經據典,寫文壘賦,而我一樣都不會?!?/br> 7480:“主人,你竟然也有不會的東西?!?/br> “我不會的東西太多了?!鼻f理背靠墻壁,合上雙眼,竟似睡著了。 7480憋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道:“算命和心理咨詢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吧?主人,別人會把你當成騙子的,說不定還會打你一頓?!?/br> 莊理閉眼輕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心理咨詢能做的事遠比算命更多。對世界的了解越深刻,你就越能體會到這樣一個匪夷所思的事實——科學和神學其實是沒有清晰界限的?!?/br> 7480理解不了這種太過深奧的話,它更關心宿主現在的生活狀況:“主人,你能解開驢蛋、莊九歌和你自己的催眠狀態,怎么不去解開村里其他人的催眠狀態?你不是說要揭開莊甜兒的真面目嗎?” “現在還不是時候?!鼻f理平靜地說道。 “為什么?” “施展群體催眠術的第一要素是權威,換言之,你要讓所有受術者都信賴你甚至是臣服于你,他們才會不加選擇也不加反抗的聽取你的心理暗示。莊甜兒在落霞村早已樹立最高權威,如果我要解開她的催眠術,就必須建立比她更高的權威,你認為現在的我具備那樣的條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