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他的怨恨源于老天爺的不公,既然給了他這樣大的機遇,卻又為何給莊理?命定之人只能有一個不是嗎? 莊理放下兩把槍,搖頭輕笑,“你明白什么了?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沒有本事,只能靠天上掉餡兒餅嗎?讓我來告訴你,這種武器是怎么工作的?!?/br> 莊理拿起自己制造的火槍,把它拆卸成一個個零部件,從火藥爆炸產生熱量,到槍膛內如何增壓,子彈如何被推動的全過程詳解一遍,又拿起那把火繩槍,迅速拆解成一堆零件,并細數它的缺陷以及改進的方法。 莊旭起初還咬著牙根冷笑,聽到后面已是滿臉的不敢置信和迷茫無措。 他能用幾年時間吃透一座兵書庫,自然不是什么蠢人。他聽得出來,莊理是真的對這種武器的運作方式知之甚詳。 莊理可以隨手把它們拆成零散的部件,也可以快速把它們重新組合。他是真的懂,所以才能制作,而不是像自己這般,照著圖紙生搬硬套。 莊旭身子一晃,竟差點癱軟在地。 莊理擁有真才實學對他而言是個不小的打擊。因為他一直都知道,被外界吹捧成魏國第一才子的自己并沒有那個實力。如果腦子里不出現這座兵書庫,他什么都不是。 這種認知所產生的焦慮讓他極度驕傲的同時也極度自卑。 而現在,莊理已然摧毀了他的驕傲,無限放大了他的自卑。 “不,你和我是一樣的對不對!我們是同一種人!否則你不會知道我腦子里也有一個兵書庫。你根本不是什么天才!”莊旭瘋狂否認著。 “天才的腦子生而就是一座寶庫,不需要什么神力或天賜,在日常地學習中它自然會豐富起來。它可以突破想象,更可以創造奇跡。當然,這種感覺你是永遠不會明白的,因為你和我是天差地別的兩種人?!?/br> 莊理輕蔑的笑聲給了莊旭致命一擊。 莊旭睜大眼,無比僵硬地看著莊理,心中的恐懼一圈一圈擴散出去。有一個用來形容聰明人的詞語叫“智多近妖”,而今,坐在他面前的莊理就是這樣一只妖怪! 他艱難地挪動身體,想離這只妖怪遠一點。 莊理笑睨他,徐徐說道:“你看,這樣的武器我也會造,但我只造了這一把就放棄了,你猜為什么?” “為什么?”莊旭完全無法理解莊理的想法。 如果是他懂得制造這等厲害的武器,他一定會日日夜夜趕工,讓自己麾下的所有將士都武裝起來。那樣的話,他將踏平中原這塊大陸,建立宏圖偉業。 莊理是個聰明人,他不應該不了解這種火器的價值。 “所以說,這就是我和你最大的差別,我們看見的世界不一樣?!鼻f理伸出細長的食指,隔空點了點自己漆黑的瞳孔。 莊旭被他深不可測的瞳孔攝住了全部心神,腦袋也隨之陷入更深的迷茫。他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和莊理真的不一樣,因為他根本聽不懂對方在說什么。 第98章 科學如何打仗15┃莊理: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樓塌了。 莊理漫不經心地擺弄著那把火器,問道:“當你忽然獲得這座兵書庫時,腦子里第一個想到的東西是什么?” 莊旭愣了很久才開始轉動遲鈍的大腦,努力回憶那天的情景。他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形容。 莊理替他答道:“是權欲對嗎?” 莊旭閉上嘴,微不可見地點頭。是的,是權欲,他當時欣喜若狂地想著:憑借這些兵書,我能爬到怎樣的高位,又能獲得怎樣的權勢。 莊理垂下眼瞼,嗓音低緩:“獲得權勢就能統御萬民,征戰天下,獨上高嶺。你的眼睛只能看見這些嗎?” 莊旭咬牙反駁:“天下人誰不愛權,誰不愛名,誰不愛利?獨上高嶺有什么不好?高處有瓊樓玉宇、天宮仙娥,那是你想都想不到的壯景!” “那你可曾低下頭,看看底層的光景?”莊理冷聲問道。 莊旭自然是不曾的,所以他答不上來。 莊理閉眼問道:“那么你可曾知道,在周國分裂后,這塊土地上因戰亂死了多少人?” 莊旭噴著鼻息冷笑。 莊理給出一個數字:“從五千九百萬至如今的九百萬,而這僅存的九百萬人,又有五百多萬是士兵,三百多萬是僧侶,剩下的百姓不足百萬。你們瘋狂攝取權力,難道就是為了統治這樣一個天下嗎?” 莊旭不以為然地反問:“這樣的天下有什么問題?” 莊理睜開眼,用不可思議的目光逼視對方,“你竟然還看不出問題所在?傳說中的魏國第一才子果然是個浪得虛名的東西?!?/br> “我問你,”莊理緩緩說道:“這幾個月,你在魏國邊境大肆抓捕百姓充作勞役。讓他們為你燒高爐,踩風車,挖礦石,煉鋼鐵,造武器。 “初春,邊疆才剛經歷一場戰亂,老百姓為躲避兵災,未曾來得及種植糧食,夏初本還可以搶種一些大豆、高粱、花生,卻又被你全都抓去做苦工。 “到了秋天,地里顆粒無收,邊疆百姓吃什么喝什么,又拿什么去繳納你們制定的苛捐雜稅?” 莊旭一邊聽一邊冷笑,對這些話嗤之以鼻。 莊理繼續道:“你們收不上苛捐雜稅,集不齊糧草,軍營里的士兵吃什么喝什么?寺廟里的僧侶吃什么喝什么?你們這一張張嘴靠誰來養活?靠高爐里的火炭,靠風車里的涼風?靠吃人rou喝人血嗎?” “眼看寒冬將至,你卻還沒意識到大禍已經臨頭。沒有糧食,邊疆會餓死多少人?沒有軍餉,百萬將士會不會嘩變?你難道都未曾想過嗎?” 莊理擲地有聲地問。 直至此時,莊旭才聽出問題,臉上的冷笑緩慢扭曲成一抹極深的慌亂和極窘迫的狼狽。 莊理把那精致的木匣子遞給樂正冥,緩緩說道:“所以,我只造了這一把火器就打住了。它固然是個好東西,但它存在的前提是為了守護這塊土地上的人民,而非毀滅他們,正如戰爭是為了和平,而非殺戮?!?/br> “但是我沒有想到,如此愚蠢的事,你卻會不惜一切去施行。你眼里除了權勢,地位,名利,還能看見什么?沒有百姓,你們去統治誰、壓迫誰、盤剝誰?” 莊理站起身來,慢條斯理地撫平自己袍角的褶皺,冷道:“就算得到一座兵書庫,你依然是個鼠目寸光的東西。這樣的你根本無需我動手就會自取滅亡?!?/br> “曾經有一位朋友問我說,你制造這些火藥干什么?我答:我要炸穿這個世界?!?/br> 莊理轉身離開,頭也不回地說道:“但我和你不一樣。我要炸穿的是腐朽,是壓迫,是不平。我要炸開這黑暗,換一個萬物復蘇的新世界?!?/br> 離得遠了,他的聲音還隱隱約約傳來:“如果這個世界有靈,它也會為這改變感到歡欣。上天有好生之德,而你所做的一切卻是在滅殺這塊大陸上的生靈。上天給你這份機緣,你配拿嗎?” 莊理漸行漸遠,朗朗警語也消散在半空,莊旭這才從窒息般的重壓下掙脫,大口大口喘息。 他的心徹底亂了。 --- 走到監牢的拐角處,樂正冥忽然拉住小卷毛,把他緊緊抱在懷里,沒頭沒腦地說道:“我很歡欣?!?/br> 莊理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愛人在響應自己之前的話——如果這個世界有靈,它也會為這改變感到歡欣。 愛人不知道自己就是這位神靈,但他看見了,聽見了,所以也感覺到了快樂。 莊理滿心的郁躁都在這一瞬間消去。守護一個人的感覺總是會恰到好處地填滿他內心的空洞。 于是他也說出了一句絕不會告訴任何人的話:“其實我害怕爆炸?!?/br> 樂正冥愣了愣,然后更緊地抱住少年。 莊理呢喃道:“我不喜歡爆炸,不喜歡戰爭,所以我們快點結束吧?!?/br> “好?!睒氛ね崎_小卷毛,在他面前半跪下來,拳頭抵著胸膛,字字句句擲地有聲:“我會為你征戰,我會為你獻上和平,我會為你開創一個新世界。你想要的任何東西,我都能給?!?/br> 莊理先是定定地看著愛人,然后捂住臉低低地笑,末了伸出一只手,啞聲道:“那你現在可以親吻我了?!?/br> 樂正冥愣住了。 莊理晃了晃自己白皙的手背,催促道:“還不快點獻上你的忠誠?” 樂正冥這才反應過來,握住小卷毛纖細的手指,在那透著淡青血管的玉白手背上落下一個虔誠而又guntang的吻。 莊理走上前,把半跪的愛人擁入懷中,垂頭親吻他的發頂。 “我也會為你獻上一切?!彼麥厝釤o比地許下諾言。 兩人抱在一起就像擁抱著全世界。 7480卻在這個時候滿懷嬌羞地問道:“主人,那個,那個,原來你把我當成朋友的嗎?” 不知道為什么,它竟然有一點點的受寵若驚。 --- 莊旭原以為莊理會殺了自己,但他沒有。 在莊然交付了幾百萬兩黃金之后,莊理把莊旭封入棺材,留了一條通風口,送回魏國邊境,同時送回的還有九皇子殘缺的尸體。 莊然用大刀三兩下劈開棺材蓋,把雙目無神的兒子拉出來,抱在懷里哽咽失聲,“馬上點兵!我要攻去并州!” 然而他的決策遭到了一眾屬下的瘋狂勸阻,只因樂正冥在伏擊九皇子帶去的六十萬大軍時還順帶收繳了很多火器彈丸。 坐擁百萬兵馬的樂正冥無疑是中原大陸最為強大的一股勢力,如果再加上威力無窮的火器,那他當真是天下無敵!而且他手里還掌控著比火器更厲害的響雷,能把山岳都炸毀,誰又是他的對手? 智多近妖的莊理盡心輔佐他,驍勇善戰的將領忠心追隨他,他身上已隱隱具備王者的氣魄。 天下即將大亂! 莊然終究還是冷靜下來,喘著粗氣說道:“讓工匠日夜趕制火器!人手不夠就去抓!各城各鎮,每村每寨,全都給我抓回來!我需要更多勞役!” 眾將領拱手應諾。 被莊然抱在懷里癡癡呆呆的莊旭卻在此時猛然一抖,抓住父親的衣袖急促說道:“不可!” “旭兒你總算開口說話了?!鼻f然笑著流下眼淚。 “父親,不可再抓勞役!”莊旭干枯的唇因焦急而裂開,流出許多鮮血。 “不抓勞役,我們怎么制造火器?爹要幫你報仇……” 莊然話未說完就聽帳外傳來一道驚恐的聲音:“將軍!那些勞役造反了!他們還偷了倉庫里的火器,殺到軍營里來了!” “什么?我馬上過去看看!你們幾個護送旭兒去安全的地方!”莊然立刻把兒子交給心腹,急匆匆地朝帳外跑去。 被粗魯地甩上馬車的莊旭根本感覺不到斷腿傳來的劇痛,他的全部心神都被不斷響起的槍聲吸引了。 這就是莊理眼中看見的世界嗎?有壓迫、有腐朽、有不平,所以自然而然就產生了反抗和殺戮。 他看見的是現在,是未來,而我看見的只有高處的虛幻壯景,那景色沒有百姓的依托,終究會變成一片虛無。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原來是這個意思。 終于明白過來的莊旭捂著赤紅的眼,發出壓抑的悲鳴。 --- 整個邊境都陷入了紛飛的戰火中,莊然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才平息內亂,回過頭卻發現邊境百姓竟然全都跑到并州去了。 并州的和尚廟全都被樂正冥強制拆除,靠信眾白白養活的僧侶必須還俗種田,當地官衙也不征收苛捐雜稅。更主要的是,并州屯兵百萬,連蒙古鐵騎都不敢去sao擾,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并州人口一夕之間暴漲,于是順便把地盤擴充到了周圍的幾個郡縣。 晉國君主明明氣得要死,卻拿樂正冥沒有辦法,只好捏著鼻子冊封他為并州王。 莊然把兒子帶回京城,當夜又入皇宮,給魏國君主出了一條毒計,讓他也給樂正冥冊封一個王位,順理成章地把人召回都城舉行冊封儀式,然后找個機會進行刺殺。 魏國君主覺得此計甚妙,翌日便封樂正冥為平晉王,召他回國。 莊然原以為樂正冥不敢回來,正想著要不要綁一個他最為看重的人做要挾,卻沒料那頭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