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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難始終 淮陽城三個城門外都搭了粥棚,也用茅草搭起許多臨時住所,災民們都被安置在這里。 正午時分,粥棚爐灶里開了火,開始煮粥。災民們捧著粥碗,早早地就在外邊排隊等候。 江逝水引李重山在城外看了一圈,走得離災民遠一些了,才試探著看向他,輕聲道:“將軍,江府所剩的糧食已經不多。我前幾日與隔壁州郡的陳府、崔府通了信,想來他們那兒的糧食也所剩無幾,途中還要耗費些時日,將軍帶來的……” 一路行來,李重山總是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目光不曾挪開片刻。此時也是如此。 那樣炙熱的眼神,看得江逝水有些不舒服。想來李重山根本沒有在聽,他也就住了口。他往邊上挪了挪,沉下臉色,再正正經經地喚了一聲:“將軍?!?/br> 李重山這才回過神,卻一把抓住他的手,眼中帶笑:“我帶你去馬場騎馬?!?/br> 說完這話,他就把江逝水拽走了。江逝水一句話也來不及再講,只能朝老管家擺了擺手,讓他不用擔心,也不用跟上來。 江府在淮陽城外有馬場。從前李重山還是江府的馬奴時,就跟著師傅在馬場里馴馬。江小公子騎的第一匹馬,就是他馴的。也是他牽著韁繩,護著江小公子走了一路。 只是今冬大雪,百姓都沒有糧食,遑論馬匹。 災民涌到淮陽城外時,曾經闖入馬場,與馬匹爭食草料。江逝水知道之后,便吩咐只留下運糧的馬匹,其余馬匹宰殺殆盡,就連江逝水自己的坐騎也不曾幸免。 所以現今的馬場里冷清清的。 李重山站在馬廄外,看向江逝水:“我從前給你的那匹小紅也沒了?” “小紅”就是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那是李重山做馬奴時,馴得最好的一匹馬。原本野性難改的一匹小馬,被他馴得溫順乖巧。馴好之后,就給了江逝水。 就是前幾日,江逝水連這匹馬也沒有留下。 要說實話,李重山肯定會不高興。于是他斟酌著道:“它年歲大了,去年就病死了?!?/br> 李重山忽然笑了一聲,抬起手,手掌貼著他的側臉:“一匹馬而已,殺了就殺了,你何苦為了它騙我?也怪我,要是我早些來,就不用殺它?!?/br> 江逝水說不出話。 原來李重山一直都派人盯著淮陽,江逝水有什么事情,他一直都知道。 他的臉頰被北風吹得有些冷,李重山手心溫熱,捂在他的臉上就變得guntang。他再用拇指按了按江逝水的唇角:“你別這樣不高興?!彼ь^望了望天:“你陪我到太陽下山,我就讓他們帶著糧食去隔壁州郡?!?/br> 江逝水點點頭:“那好?!?/br> 將他的小尾巴準準地抓在手里,李重山心情頗好地勾起唇角。 * 馬場簡陋的屋檐下并排擺著兩張圈椅,高案隔開,上邊擺著茶水點心。馬廄被重新打掃過,李重山的手下人正將帶來的馬匹牽進馬場。 事情辦妥之后,副將吳易上前回稟:“將軍,都辦好了?!?/br> 李重山微微頷首,轉頭朝江逝水揚了揚下巴:“去挑一匹?!?/br> 江逝水起身要走,卻又被他踩住衣擺。李重山讓人拿了件石榴紅的披風過來,給他披上。 握慣了刀槍的手,這時幫他系著衣帶,手繭時不時擦過他的下巴。江逝水有一瞬失神。 他很快就回了神,退開半步,轉身去看馬。他心不在此,也沒有仔細看,隨便指了一匹。 吳易要上前牽馬,卻被李重山抬手屏退。他親自上前,解開韁繩,牽著馬走到江逝水身邊。 早上才下了雪,馬場里積雪覆蓋,一眼望不到邊。 李重山將江逝水扶上馬背,自己卻沒有要騎馬的意思,只是牽著韁繩,帶著江逝水閑逛。他比江逝水還要熟悉這里。 江逝水開始還有些不自在,而后發現李重山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也稍稍放松一些,望著天邊落日,若有所思。 日光給石榴紅的披風涂抹上更艷麗的顏色,李重山看著他,看見他拉著韁繩的修長的雙手,又看見他抹了胭脂似的雙唇,恍惚被迷了眼。仿佛從前一般,要不了多久,這個人就會轉過頭,胭紅的嘴唇微張,便喊他一聲。然后說時候不早了,要一起回家去。 李重山心思微動,拽著韁繩后退半步,動作利落地翻身上馬。江逝水嚇了一跳,慌里慌張地就要跳下去,最后被李重山拉住了腰帶。 他低聲提醒道:“陳家、崔家的糧食還夠嗎?” * 翌日,江逝水果然看見李重山的手下將糧食裝車,運往隔壁州郡。 又過了幾日,江府的余糧也吃完了,江逝水去找李重山。原以為沒那么容易,卻不料這回李重山很是干脆,同他說定了明日一早就開倉取糧,粥棚絕不會熄火。 有了這句話,江逝水便放下心,起身作揖道謝,卻聽見李重山淡淡道:“月底就啟程回京?!?/br> 江逝水下意識抬眼看他,蹙了蹙眉。不知是真是假,卻是一副聽不大懂的模樣,說了兩句客套話,就要告退。李重山坐在他面前,沉吟著不開口,右手食指貼在茶盞上,劃了兩下。 仍是不明白的懵懂樣子,江逝水作揖告辭。 從院子里出來,正巧碰見一個背著藥箱與斗笠的白須老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