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披頭散發的男人問她:“你哭什么?” 阿菊沒有擦掉臉上的淚水,無不傷心地說:“夫人說,我們是賤命一條?!?/br> 男子愣了愣:“你為此而哭?”這話向滕夫人也說了幾年了。 “不是,”阿菊故作輕松的開口:“我快到被賣的年紀了?!?/br> 男人哦了一聲,明白她哭的原因。 隨著日子越近,阿菊便越難受,可她不好在葉女面前表露,便在這里與男子說:“夫人說,讓我們來世投個好胎,我想了想我接下來的日子,還真的只能指望來世?!?/br> 話到這里,阿菊忽然站了起來,彎下腰去看樓梯底下的他,好奇地說:“我是沒有機會,所以不能好好活著。你明明有機會,為何不愿好好活著?” “……大概是因為我不配?!?/br> “怪了,你又不像是我們,活著難道還要問一聲配不配?那你既然問了,又想誰回答你配還是不配?”阿菊奇怪,只大力去拉他的手,嬌喝一聲:“你過來?!?/br> 男子本不想動,可見阿菊一直堅持,他到底是松了力氣。 阿菊拉著他來到廚房,指揮著他去打水。男子將鏡子收入懷中,盡可能不讓雨水碰到鏡子,慢吞吞地拎來了一桶水遞給阿菊。 阿菊坐在土灶前,等著一鍋水燒開,阿菊拿著水盆,開始給癱坐在地上的男子整理身體。男子不自在,因此避開,她見此不滿地皺起眉頭,嬌俏地說:“你扭捏什么!我只是想讓你好好的站在人世間?!?/br> “不必了?!蹦凶诱f完,轉身躺在大雨中,不管阿菊怎么叫喊,都不愿意起來。 而隨著阿菊接客的日子越來越近,葉女的脾氣越發暴躁,她反復的數著錢盒子里的錢銀,整天沉這一張臉。向滕夫人倒是一直笑容滿面,畢竟如葉女一般貌美的女子實在是少,少到就算葉女上了年紀,風韻也是旁人不及。 阿菊雖是不如葉女貌美,但勝在年輕。只要擁著葉女和阿菊,向滕夫人便很安心。只是近來雨日悶熱,天天下雨,連帶著客人也少了。 心浮氣躁的向滕夫人因為近日客少,一直在發脾氣。幾日后,東州刺史帶著佐官來到望京勘察地貌,衙門來人肅清街道,向滕夫人閑極無聊,便與衙門里的熟人閑談了幾句。等著刺史過來,這時雨勢轉小,停了片刻。 向滕夫人抬眼去看,正巧與那撩開布簾的東州刺史打了個照面,接著兩人都愣了一下。 很快,車架從眼前離去,騎著駿馬,步行帶著武器的官兵在眼前經過,只留給向滕夫人一個遠去的紅影。接著好似如夢方醒,向滕夫人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臉,面無血色的退回房中,關上了大門。 緊接著,青樓難得閉門兩日。樓中的人都在說向滕夫人是吃錯了藥,只有向滕夫人自己一直捏著一塊玉,久久不語。 前些年旱魃剛過,如今水禍又來。 望京仿佛被詛咒了一般,活在這里的人因此逐漸變得壓抑。 不知為何頹喪了兩日的向滕夫人在今日振作起來,決定在今夜將阿菊賣出去。 葉女在房間里罵了一早上,錢盒子摔在地上,里面零零碎碎灑出了不少錢。那些錢銀的倒影映在深褐色的木板上,就像是阿菊縹緲的前途。 喜女倒是笑得開心,靠坐在圍欄旁,彎著水蛇腰,似乎正在因為阿菊即將與自己一樣而雀躍。 阿菊哭過,恨過,可到了這一日,她不可思議的平靜了下來。 她以為她不在意了。 可當她站在臺上,望著臺下那些令人作惡的嘴臉,深覺自己就像是任人挑選的rou一般,她又覺得自己該死的在意。 她想到了葉女,也想到了對方身上所有的苦楚,想著自己會伴著一個不知名的男子,一生不過是別人取樂的玩意兒,越想便覺得心中悲傷又無助。 而最可悲的是,買下她的是一個喜好異常的暴虐熟客…… 向滕夫人雖然不想將好貨賣給這人,但礙于對方兇惡,不敢多說。 而被他買走的阿菊則神情恍惚地站在人群中,只覺得后背汗濕,冷意從四周而起。隨后她被男人抱起,臺下人都在起哄,聲音吵到阿菊很害怕,緊張的情緒瞬間擊毀了阿菊心里防線。 早就知道求救無用,若是有用樓中早就沒有苦命的女子了。 可直至此刻,阿菊卻不知怎么想的,竟是大喊了一聲:“救救我!” 像是怕到了極點,也像是不甘心一般。 縱使養在青樓多年,可她到底還是不想認命。 因此明知道沒用,也還是狼狽可悲的喊了出來。 向滕夫人聽她如此說臉色難看,那客人卻像是興起,笑得聲音越發大了起來。 阿菊推著他的臉,慌亂的目光放在了身后的角落里。 那里坐著一個人。 那人總是很靜,與周圍的氛圍格格不入。 他又臟又臭,不像是阿菊。 他看起來不像是好人,不像葉女。 可阿菊卻望向他,凄慘地喊了一聲:“你能救救我嗎!” 她喊的聲音洪亮,可等待的那個人卻一直沒有起身。 許是沒有能力,許是不想管。阿菊并不怨恨,她只是很害怕,覺得客人的身影如同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所以入了房之后她一直在喊,最后鬧得客人不開心了,一巴掌打了過來,扇得她兩耳轟鳴,眼前一黑。 在這之前,她其實并未想過有人會來,她只是用此舉發泄心中的情緒。 可在這之后,她卻忽聞一句—— “你這是什么意思?” 那位買了她的客人,在房中大吼大叫。 但這話,顯然不是在與阿菊說。 阿菊不知發生了什么。 紅著眼睛的少女回過頭,意外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房里有股難聞的惡臭。 “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迸^散發的男人對著打了阿菊的客人說:“但我記得,她給我披過衣服?!?/br> 他說到這里,伸出手,輕松地捏碎了面前男子的手腕,在向滕夫人驚呼一聲之后扔下了一筆錢,痛快地說:“阿菊和葉女從今天起不歸你了?!?/br> 他說到這里,掀開頭發,露出了一張俊秀的面容,側過臉對著淚眼朦朧的阿菊說:“還有,我叫寧修?!彼Z氣輕柔,表情沉穩:“下次求救的時候,還是喊我的名字吧。不然,我不知道你是在叫我?!?/br> ********** 阿菊和葉女莫名其妙的被人贖走了。 寧修拿著那把長劍,將錢扔到桌子上。他人雖是很臭,但氣場十足,瀟灑俊逸,瞧著不像是普通人。 向滕夫人臭著一張臉,心中不愿,可最后還是松了口。只不過她這人狡猾jian詐,看出寧修不是不講理的人,索性獅子大開口,狠狠地敲了寧修一筆。 被敲詐的結果就是寧修的錢不夠用。 寧修沒辦法,只得將這些錢當做定錢交了出去,說讓葉女和阿菊等上幾日,他會帶著錢回來。 阿菊點了點頭,一直把他送到門外,看著即將遠去的寧修,她跪了下來,鄭重地謝過寧修。 寧修卻說:“無需這樣,我只是……” 他說到這又說不出來了。 阿菊見他茫然,即使不知道他過去都經歷了什么事,也能看出寧修擁有糟糕的往事,因此說:“你只是心地好?!?/br> 她說完這句忽然笑了起來,露出的笑顏明媚,輕快的連帶著寧修的心情也跟著好上了兩分。 她柔聲說:“我是不知道你過去都遭遇了什么,也不知道你為什么不開心,可人的一輩子是很長的。若遇到了什么想不明白的事,你可以慢慢想,總有一日會想明白的?!?/br> 寧修帶著阿菊的這句話,離開了。 而在寧修走后,許是考慮到寧修留下的錢財過多,向滕夫人還真的沒有難為她們。 葉女難得閑下來,反而不知該做點什么,因此一直靠在窗前發呆。 阿菊見她心情不好,干脆拉著她到街上散心,兩人走了片刻,忽見前方酒肆里走出一個隨從環繞,排場闊綽的富家子弟。 那男子慣會裝腔作勢,走了沒兩步,見鞋臟了,嘖了嘖嘴。身后一人看到,連忙來到這人身旁,拖著行動不便的腿跪在男子身側,一臉討好的給男子擦了擦鞋上浮灰。 男子見此大笑兩聲,夸了一句有眼力,然后扔下打賞對方的錢,大搖大擺地帶著隨從離去。 等男子走后,擦鞋的那人趴在地上,艱難地撿起男子扔下的錢,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道路兩旁的攤販見此呸了一聲,十分瞧不起那人的諂媚嘴臉。 而阿菊和葉女則是對著那一瘸一拐的身影目怔口呆。 “這……” 最后還是阿菊先反應過來,氣急敗壞的罵了一句。 葉女沉默片刻,拉過阿菊的手,只說:“算了,為這種人氣壞了身體不值。他如今這樣……也算遭了報應?!?/br> 她說的灑脫,可情緒明顯低落許多。 意外遇見良人,兩人都沒了繼續逛下去的心思。等兩人回到樓中,又驚覺樓中氛圍不對。此刻喜女與其他女子正圍著一旁,對著向滕夫人的房間指指點點。 葉女不知怎么回事,所以上前問了一句。 喜女見是她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地說:“沒什么,不過是來了一個夫人的相好?!?/br> 她不欲與葉女交談,最后還是一旁女子與葉女聊了起來。 “我的天!葉娘,我今天才知道,原來向滕夫人是官宦人家出身!只不過她家里落了難,她爹被人構陷,下了大獄定了罪,家中男丁盡數被斬,她與家中其他女子入了教坊,后來還是之前與向滕夫人定下親事的男子幫向滕夫人一家翻了案。夫人是后來離京,來了這里,開了……” 這害人的地方。 女子說到這里,忽然沒了聲音。 接著樓里的姑娘只聽向滕夫人氣急敗壞地咒罵,沒有好氣地說:“我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你來管!我在這里自由自在,每日都很暢快,你有這個閑心,還不如去管管你自己!” 她什么話都敢說,什么也不避諱,似乎只要罵的難聽,就能罵退對方,令對方不敢再來。 而待在向滕夫人房中,長臉長目的男子正是那日她在街上遇見的東洲刺史。 東州刺史見她固執,輕嘆一聲,只得抬腳離開了這里。向滕夫人在對方走后靜了下來,一向冷心冷情的女人眼中難得有了淚光,只不過僅剩的驕傲卻不許眼淚流下。 “看什么!都給我干活去!” 她見樓里的人都好奇地看著他,兇神惡煞地喊了一嗓子。 喜女等人見狀連忙縮起脖子,小心地避開她。 晚間葉女對鏡梳妝,靜心洗去臉上濃重的紅妝,簡單的描了眉,點上了紅艷的口脂,梳了個高高的叢云髻,露出修長的脖頸,戴上了珍珠耳鐺。 等到收拾妥當,葉女拉開了妝奩,撿起珠花之中那把略顯鋒利的匕首。 那是一把老舊的匕首,上面的黑漆已經掉了不少,瞧著是經人時常放在手中摩擦導致。 面沉如水,葉女慢慢地拿起那把匕首,披上斗篷,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