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可大家誰都沒提退,我也不能退。如果誰都想著得過且過像我一樣逃跑,那這城便無人守了?!惫R佑說到這里忽然笑了,他抬起頭,眉眼間的神色不似初見時那般急躁,平和的就像是涓涓細流輕撫河床,神色是難得的溫柔。 躲在云后的月亮終于脫離云霧。 月下的郭齊佑眸光似水,嘴角帶笑,他與陳生說:“我叫郭齊佑,小圣峰內門弟子,今夜必將迎戰兇獸,若是能僥幸活到明日,可否喚君一聲陳兄?” 陳生愣愣地看著他。 月色下的少年郎俊秀熱誠,脫離了孟邗的陰影正在閃閃發亮,看得他心亂如麻。 他隱隱明白郭齊佑說的是什么意思。上一世的他也曾是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只不過后期遭遇的多了,也就忘了年少時輕狂的模樣,遇事的時候只想保全自己再退一步,似乎只有逃得及時,才不會受傷。 可人活在世間,誰又不曾受傷。 他并不認為逃避可恥,卻也艷羨郭齊佑堂堂正正的模樣。 死誰不怕。 逃避死的選項誰都會。 自從重生歸來,陳生便一直渾渾噩噩,做的選擇都是逃避,仿佛只要逃的快磨難就追不上他。而躲來躲去,他最終忘了前方的路要怎么走。 他站在這里,今日之前一直在彷徨,一直在逃避。其實重生一事誰都不在意,只有他自己最在意。因為在意所以才會覺得別人不在意不正常。 但他又不敢說,只能將疑惑埋在心底。 他也害怕,害怕這一切不過是夢一場。他害怕他早已死在那年夏,害怕夢中人都在恥笑他。如此一來,時間長了,看誰都像是假的。時至今日,他才微微覺得世間有些不同。 眼前的人正在教他如何從新做人。 陳生瞧著他的臉。他想,就算重生是假的,就算這一切是假的,他也不想對方死在這里。只因為端肖雪出現便心浮氣躁實在太不像他。 “你怎么跑到這里傻站著!” 心里有什么即將破土而出。 一旁響起的聲音更是幫他撥開土層的手。 陳生和郭齊佑順著聲音望去,薛離拿著長劍,沒有初見時女氣的模樣,但嘮叨本性依舊未改。 他站在拱門旁,大呼小叫:“你這凡人在這干什么呢!還不趕緊走!若家中有人趕快帶著他們出城,小心走得慢了被人吃了!” 陳生眨了眨眼睛,視線里是薛離反了的對襟。 薛離愛美,最是在意穿著打扮,這還是他第一次出這種窘況。而薛離住在道東,人卻站在道西,道西只有陳生一間客房,他為何而來不難想象。 霎時,復雜的心情讓人說不出話。 陳生望著他,仿佛看見了白日修士們上前的身影。雖然嫉恨他厭惡他,卻從未有人欺辱過他,反而處處相幫。 壓下心中感慨,陳生問他:“家里開壽店的仙長呢?” 薛離一愣,隨后笑了:“給自己做棺去了?!?/br> 陳生又問:“吹嗩吶的仙長呢?” 薛離說:“追棺材去了?!?/br> 陳生再說:“那看風水的不會也去了吧?” 薛離大笑一聲:“他說了,大家都是一套,缺誰都不可。我這也要去了,雖然我不如他們多才多藝,但至少身強體壯,沒準缺個抬棺材,大伙一起熱鬧熱鬧?!?/br> “好?!标惿c了點頭,說:“那應該也不差我這個看熱鬧的?!?/br> 聽他這般說郭齊佑和薛離一愣。 只見陳生彎下腰,先是拜了個禮,而后鄭重其事地說:“在下望京陳生,久仰君令名,與諸君相識,人生一大幸事?!?/br> 仿若初見一般。 重新打過招呼,再抬頭時人已換了個表情。 陳生目光清明,“兩位可陪我去一趟陳府?”他的眉眼不同于常日,冷靜嚴肅的仿佛是流動寒光的利器。臉上神色平靜,卻帶著高高在上的威嚴正氣。 “我想歸家做一獸籠?!?/br> 第33章 不配 烈火焚燒著漫長的黑夜。 城北亮起的火光令望京的住戶驚慌失措。 街道上到處都是吵雜的聲響。 陳家下人坐在門前,手中拿著瓜果蔬菜,目不暇接地看著街上亂作一團,頭與眼睛一直在跟著門前路過的人走。瞧著隔壁向來蠻橫的娘子抱著雞拎著雞籠,跑的飛快;向來清高的郎君一腳踹開跑得慢的妻兒,只顧自己逃跑;一向腿腳不好的老婦手腳并用,恨得直哭。 一時間,街上叫苦的大罵的畏懼的人都有,復雜的就像是一副人生百態圖。整條街上唯有他們三人氣定神閑,仿佛不懂街上鄰里為何要逃。 對面孝子出來的很慢,他帶著父母,推著木車經過陳府時瞧見陳家下人未動,連忙喊道:“陳家的!魔修進城了!你們怎么還坐在這里不跑?。??” 住在城南槐坡的人都知道陳家一共有七個下人,其中四個陪著陳家其他人去了臨城。府中現留有三人,一個是沒有牙、彎著腰、身材矮小面相憨厚的老夫人;一個是虎背熊腰,一臉癡傻樣的大漢;一個是瘦小單薄的少年,十分完美的結合了老弱病殘所有特點,看上去活得十分艱難。 孝子每每看到他們進出陳府心情都很復雜。他是真的不知道這陳家郎君找來的人到底是來伺候陳家人的,還是陳家人將雇傭他們當作是善舉……但大家都是街坊鄰里,眼下雖是情勢緊張,可孝子還是停下腳步,去看這幾個不像正常人的下人,一臉憂慮的喊了一聲:“快走吧!若是老夫人腿腳不便,可坐在我這推車上,我帶老夫人一程!” 這孝子本就是個秀氣的文人,他的力氣不大,推上三人只會走得更慢??杉幢闳绱?,他仍想著能幫就幫。 可老夫人好像年歲大了,似乎并沒有聽到孝子的話。她一直閉著眼睛,磨著牙床像是在吃東西一樣,偶爾發出酣睡的呼嚕聲。 聞言瘦小的下人陳五靦腆地笑了笑,他往前遞了一下手中的吃食,意思是要將手中吃食分給孝子。他叫著孝子:“邱郎君,夜已深,你家老人的身子骨又不好,還是莫要折騰,早早回家去吧!” 話中意思竟是要將人趕回家中。孝子又驚又怒,大聲質問:“我好心相幫,你卻讓我回家等死!” 聽他如此說大漢陳六張開嘴巴,說話的聲音悶悶的,吐字并不清晰:“你出城是去尋死,留在家中方可活?!?/br> 孝子一愣:“這是何理?” 陳五說:“這是城南槐坡?!?/br> 孝子不解:“然后呢?” 陳六回:“城南是我家郎君的住處?!?/br> 陳五接著說:“有我家二郎君在,城南便誰也動不了?!?/br> “……” 孝子不知該說什么,看他們如此盲目崇拜陳家兒郎,他的心情十分復雜,當下做了個打擾了的手勢,想要推著雙親從陳家門前經過。 這孝子剛走兩步,一旁昏昏欲睡的老夫人忽然停下了磨牙的動作,說了一句:“挺好的兒郎。死了可惜了?!?/br> 陳五聽聞立刻站了起來,不管不顧的拉著孝子的推車,說什么也不讓他走。兩人在街上鬧了起來,陳六愣了片刻,呆呆地問:“娘,你說郎君會回來嗎?” 老夫人閉眼磨牙,并沒有回答他。 正當陳五與孝子吵得面紅耳赤吐沫橫飛時,空中忽然有一道藍光閃過。 郭齊佑御劍帶著陳生與薛離往陳府趕去,三人站在一把劍上,臉上表情各不相同。 不知自己為什么要跟陳生回來,薛離的面上寫滿了茫然。 而這個心情郭齊佑也懂。 剛才見陳生那副模樣,不知為何他和薛離都覺得陳生能行,一時沖動同他跑向城南,可人出了千衫寺沒多久便冷靜下來,隨后想到最嚴重的一個問題——陳生是凡人,他沒有靈根…… 沒有靈根的凡人要怎么與端肖雪斗? 薛離和郭齊佑想到這里都陷入了沉默,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向陳生,都覺得自己是個傻瓜。而后面的陳生似乎不知兩人心中所想,他看著下方,似乎在觀察他的家鄉到底遭受了什么樣的災禍。 許久之后,郭齊佑見陳生抬起手,指著下方的一側,冷靜嚴肅地說:“那家?!?/br> 郭齊佑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沒看出下面有什么不同,剛想要問問他怎么了,又聽他說:“那家酒菜不錯?!?/br> 劍在空中抖了抖,郭齊佑和薛離面上一黑。 不是、你他娘、這都什么時候了!你他娘還想吃著!他們兩個剛想罵他一句,又聽他說:“等處理完端肖雪,我們就去這家聚一聚?!?/br> 郭齊佑:“……” 薛離:“……” 郭齊佑實在不知該說什么比較好,剛才還因為端肖雪慌張的人這會兒又開始做上了夢。 他有點想把陳生丟下去。 薛離很想口吐芬芳,想問問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魔主,想問問他了不了解端肖雪這個人物。 氣氛尷尬。 陳府門前爭吵沒停,一直呆呆的陳六眼尖的看到有人御劍飛來,慢吞吞地抬起手,指向空中:“郎君回來了?!?/br> 這一句話還沒說完,陳生等人就已經來到了他們的面前。覺得陳生多半是在胡鬧,郭齊佑和薛離將他送回來,不顧門前被氣哭的孝子,心急如焚的只想趕緊離去。 陳生下了劍,瞧著門前三個下人,與因見到修士而呆愣的孝子一家,先是問了一句:“魚喂了嗎?” 陳五立刻松開孝子,連忙說:“喂了喂了!在二郎君不在的時候,我們將家中看顧的特別好!” 而那副樣子完全是在邀功。 陳生點了點頭。 一旁郭齊佑與薛離在他下劍之后連忙與他道別,看著是片刻都等不了。 陳生拉住郭齊佑,平靜地說:“要走等一下再走,”陳生說完這句又問下人,“水換沒換?” 陳五說:“換了,二郎君要水還是要魚?” 陳生說:“要水?!?/br> 話音落下,只見那一直坐在石階上的老夫人慢吞吞地站起身,動作遲緩地走到院中槐樹下的水缸旁,拿起木瓢裝了一瓢的水,在慢步走過來。 “郎君灑水后千萬記得親自喂魚?!崩戏蛉祟濐澪∥〉貙⒛酒斑f給陳生,那動作瞧著就像是無法承受木瓢的重量。 薛離就站在她身旁,見她如此辛苦沒有問她直接出手拿過她手中的木瓢,想看看陳生到底要干什么。 然而木瓢剛到手中,那淺綠色的水忽然震動一下,就在薛離抬眼的功夫,木瓢水中竄出來一個巨大的、布滿利齒的金色魚頭。 魚頭從木瓢中出現,明明身量巨大卻并未弄翻木瓢,動作靈活猶在水中。 這一幕將郭齊佑和孝子嚇了一跳。由于事情發生的太快,他們一時間來不及做出應對,眼看薛離的頭將被金色的鯉魚咬掉,忽然一把土從一旁飛來,成弧線打在魚的身上,接觸到怪魚的瞬間土變成了水落在地上。 再看時,魚和水都沒了。 撒土的陳生從容的來到薛離身旁,拿過他手中的木瓢,對著老夫人說:“麻煩婆婆再拿一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