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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臨川的生命之中有很多很多的人。 他有愛護他的師尊, 敬仰他的同門,并肩戰斗的摯友,乃至傾心于他的諸多男修女修。 而他顧暝淵的生命之中,卻自始至終,只有姬臨川一個人。 他能夠為姬臨川而生,為姬臨川而死,卻唯獨無法,將這個人從自己的生命之中剔除。如若真的這么做,那么他的生命之中,就什么都沒有了。 姬臨川是他漫長生命之中唯一的光源,也是他存留于世唯一的理由。 如何能夠放手呢…… 他捂住眼睛,任酸澀的液體在掌心流淌,匯聚而成苦澀的滋味。 他不甘心啊…… 這種不甘心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更是對上天命運捉弄的不公。 ——讓他與姬臨川一再錯過,跨越千年的相逢像是一場可笑的鬧劇,他再后悔、再不甘,也無法抵抗命運洪流所帶來的劫難。 因為那無知的遷怒,他犯下滔天的罪行,落入罪孽的深淵。 他們注定成為仇人,不死不休。 只是…… 姬臨川這樣美好的人,不該被他毀掉一切。 縱使再不甘心,他也不能再妄想自己能夠從這人手上贖清自己的罪孽,不能再乞求能夠從這人的口中得到一句原諒,他注定不得解脫。 他注定將于絕望痛苦之中,承受自己所犯下的一切。 這是他應得的。 他之前所付出的一切,又怎抵得過姬臨川遭受的苦難折磨。 放手吧。 不要再打攪這個人了。 這樣的想法生出,顧暝淵切切實實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一瞬之間被挖空了大半,鮮血從嘴邊淌下,這痛徹心脾額劇痛,不亞于這世間任何一種酷刑。 所謂剜心之痛,不過如此。 顧暝淵只覺眼前的世界驟然昏暗,那些佛經念誦的聲音漸漸遠去。 追尋是痛苦,放下也是痛苦。 追求是看不到希望的痛苦,而放下,卻是自己親手將希望斬斷的痛苦。 真的很痛啊,痛不欲生。 但他還能夠怎么做呢? 后悔,始終是這世間最為無用之物。 這世間萬物,皆按著一個永恒的軌跡往前推移,有時候命途也是如此,如瀑布飛流,傾瀉而下,再不可追。那注定的軌跡劃過生命之中,劃過悲涼的弧度。 而他,自見到那人第一面開始,自己的命途便已不受控制。 是撲火的飛蛾,奮不顧身地投入熾烈的感情之中,最后把自己燃燒成灰。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他卻永遠無法離開這樣的愛慕,也永遠無法成為那無憂無怖的無情之人。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成全——遠遠地看著,再不上前。 我的臨川。 也許,他再也不應該這樣喚他, ……我的臨川了吧。 幻境破碎,他在水底之下醒來。 陽光透過水面落下,粼粼的波光閃爍,恍然如夢。 他抬起手,想要抓到上方那縷熹微的陽光。 卻只能徒勞地在水中劃出一道漣漪,落得滿手冰涼。 …… 悟道閣。 姬臨川仍舊在石壇之上閉目盤坐。 濃郁仙氣從玄鐘灑落,在他周圍籠罩著一層薄薄的光暈。 石壇旁邊,阿白正在慢悠悠地踱步,其踱步姿態輕盈無比,像一只貓咪一樣高貴優雅。它一藍一金的漂亮豎瞳時不時凝視著石壇上的身影,抬起爪子慵懶地舔了舔。 忽然,它發出一聲細細的叫聲,轉身直直望去。 便見籠罩在石壇周圍的陣法紋路漸漸暗下,洞府之中的仙氣也不再匯聚。 一切都恢復了之前平靜地模樣。 阿白眨了眨眼,便想跳上石壇飛撲過去,但它的爪子剛剛邁開,卻又遲疑了。 因為眼前之人,似乎有一些東西不一樣了。 姬臨川的面容仍舊清冷,一襲普通的藍白道袍,烏發束冠,天人之姿。 然而隨著他雙目睜開,纖長睫羽下,那雙漆黑無比的瞳眸緩緩顯露出來,便像是兩潭幽深的池水,在高山之巔,沉淀了無盡的歲月。 此前的姬臨川,因為修行歲月尚輕的緣故,眼中雖然清冷淡漠,卻仍舊鮮活;而經歷過魔域的磋磨,雖變得深沉許多,有了幾分隱忍壓抑的色彩,但終究還有情緒的微波。 但是如今,自幻境之中醒來之后,他的眼神便已完全無法看透了。他的身上好像平白加諸了數萬年的時光,匯聚而成常人無法理解的深沉。 姬臨川在石壇上沉思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此前在幻境之中,他切切實實忘卻了所有,從頭到尾經歷了姬離漫長的一生。 從那充斥著灰色的童年作為開端、到做為魔修時的爾虞我詐、再到加入太清仙宗一心向道、天地大劫時的力挽狂瀾、被世人背叛時的自嘲無奈。 以及最后在黃泉之底掙扎數萬年、終于領悟混沌的苦痛歲月。 記憶洪流化作他身體之中的一部分,與他作為姬臨川所存在的百年記憶相融合。 這些記憶完全沒有陌生之感,自然而然便存在于他的生命之中。仿佛他之前只是將一切所遺忘的失憶之人,而現在,只是單純地回想起來罷了。 他是姬臨川,也是姬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