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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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聽,這話越說越不成樣了。 南平扭過背去,像是置氣,愣是不看他。瘦泠泠的一道影子,連衣袍都恨不得掛不住,可憐極了。 “你看看我吧?!贝雭鲋擂k了錯事,不敢再碰她,“我的心你明明是知道的?!?/br> 半晌少女別過身子,眼睛依舊垂著,語氣淡下來:“這會外面沒人了,你走吧?!?/br> “南平不要生氣了,是我不好?!?/br> “你走?!鄙倥种貜土艘槐?,不容置疑。 兩地民俗不通。在雪域,成年男女間若是兩情相悅,鉆帳子也是常有。但到了東齊,抱一下都成了會翻臉的大事。 愛情使人憂愁,不知如何讓生氣的心上人開心,愁上加愁。 少年嘆了一口氣,當真戀戀不舍的聽話□□走了。而隨著措侖的身影消失,南平也冷靜下來。 他的心她自然是知道的。 又不是出了家的人,不過將將二十歲的年紀,愛與欲本就纏成一團,密不可分。如今只是開了個頭,只要自己松動,日后怕是更難纏。 先前對方滿口“喜歡”時,自己還能當朋友勉強搪塞過去。有了今晚這一遭,措侖是鐵了心往前跨一大步,偏要做夫妻了。 高城本就有兄終弟及的傳統。哪怕沒有,按措侖這性子怕是也能造一個出來。 所以繡球重又拋了回來——自己該怎么辦,難道當真和他做夫妻么? 糊涂賬一筆又一筆,算不清了。 南平坐在煙云里,垂了細密的睫羽,掩去一汪秋波。 第29章 “如果有一天我走遠了,你記得…… 三四月里雖然反了暖, 時不時還是要冷上一兩個日子,俗稱倒春寒。小風嗖嗖的往袖口里鉆,下刀子似的。 瘦削的人影坐在王座之上,手指頭碾過微有些刺撓的獸皮。不到一個月的功夫, 他已經有些適應了這張椅子。椅背對于他來說太深, 往后靠去時是倚不上的, 所以他坐的直。 部族首領齊聚正殿, 雖頂著盟事的名號, 卻鴉雀無聲,靜的連落根針都能聽得見。 他們安靜的很有道理,因為此時殿門緊閉, 外圈密密麻麻站著身著軟甲的精壯死士, 手中的刀箭沒長眼睛。 “事情就是這么個事情, 我今日叫大家來, 也是想聽聽你們的看法?!贝雭鰷芈暤?,好像當真有意商討一般。 方才座上的少年吐露出驚天消息——瓚多征廣夏時意外身故了。 四大尚族倒了西多吉一個, 再加上西領主稱重病未來覲見,余下兩個首領連帶著七八個頭人,心思各異, 薄汗已經冒了出來。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驚懼交加。 今日盟事,原是說為商討來年賦役, 因此進城前他們被卸去兵力, 也不曾多言。畢竟措侖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又是憨直的性子,誰也沒把他放在眼里。沒想到這小子膽子這么大, 竟搞了這么一出連他哥哥也不敢搞的鴻門宴。 瑪索多的父親隆戈爾打量了兩眼另外那位名叫安慶的首領,眼珠咕嚕嚕一轉,恭聲道:“臣全聽王上吩咐?!?/br> 這是率先認主了。 少年頷首,目光投向了安慶。 安慶已近耄耋之年,卻被這豎子看的起了一身黏膩。早知道會是今日這場面,學西領主稱病就是了。只是現下為時已晚,只能邊咳嗽邊說:“臣誓死效忠王上?!?/br> “說得好?!鄙倌陮λ朗康?,“拿刀和酒來?!?/br> 在眾人的復雜目光里,他把雪亮的刀鋒按在腿上,單手刺破了拇指,按進酒中。酒沾上傷口,蜂蟄似的疼,但措侖的表情是漠然的。 杯酒相換,歃血為盟。 各懷心思,辛酸百味,難以一一道明。 “諸位奔波辛苦,這幾日在宮中好生將養,等登基大典過了再走吧?!?/br> 少年笑的誠懇,但其他人笑不出來了——被扣下當人質,能有幾個興高采烈的。 * “缸里的水日日要換新的?!蓖鹾髮媽m大丫鬟盯住婆子們不許偷懶,“凍住倒還是其次,不能腌臜了,吃了得病?!?/br> 這廂南平盛裝打扮,從門里出來,立刻烏壓壓跪倒一片。 “前頭的路說是又凍住了,殿下走著當心?!卑⒍湓谝慌运藕?。 南平點點頭,抬步往馬場上去了。發髻上的步搖叮鈴鈴作響,風鈴一般。 前兩日她和措侖鬧的那個陣仗不大不小,過后一個羞一個悔。南平有意避開少年的來訪,恨不得天不黑就熄燈。對方倒也識趣,碰了兩次壁,就沒好意思再露頭。 雖然和措侖的關系還沒理順,但瑪索多的父親隆戈爾已到高城。此番覲見,四大尚族里除開死去的西多吉與病了的西領主,剩下的首領悉數前來。 殿前盟事用了整整一日,男人們之間的談話不耽誤下人忙活。隔日汗血馬駒送進了馬場,攝政王遣身邊的侍者來喚,是有意請王后前去賞馬。 若是平常的人物,南平也許找個說辭就不去了。但瑪索多先前夜里的來訪,讓她對隆戈爾這個老狐貍有了幾分好奇和防備。 主意已定,探探再說。 王后的寢宮離馬場不遠,這條路南平走了幾次,甚是熟稔。 只不過到了地方,才知里面變了樣。先前的馬廄被燒的精光,工匠們為了粉飾太平,急匆匆敲下杉木,翻新焦土,搭就了臺面。雖然粗看有幾分架勢,但仔細一品,還是些許倉促了。 小馬駒性子歡,叫人牽出來時還在頑皮的尥蹶子。一身皮毛在光照下呈現出淺金色的光澤,倒叫南平想起錦繡宮的琉璃瓦。 馬是好馬,蹄圓齒健筋骨強。只是送馬的人,不知是不是好人。 南平的目光從馬背上蜻蜓點水掠過,落在了近前兩位的身上。措侖才從盟事上下來,黑袍未換,利落束在腰間。因著近臣在側,濃眉緊蹙,神態里平添威嚴之意。 他抬臉看向南平,目光中羞赧之意一閃而過,重又穩當持重。 而他身后另一位立得規整,落下措侖一步距離,為的是不逾禮。一張圓臉風吹日曬久了,從茂實胡須里露出點紫紅色??茨昙o已過不惑之年,身形走了樣?;锸程?,胖的有理有據,肚子鼓的像□□。 “見過王后?!甭「隊栃Φ谋牪婚_眼,倒是個和氣樣子,那對眼睛和女兒一模一樣。 南平未曾在活著的時候見過西多吉,但單憑他死后肌rou虬結的模樣,大抵也能看出那人生前不好惹。而眼前這位瑪索多的父親卻走了反頭,乍一瞧就是頂圓滑和順的人。 “隆戈爾一路奔波,專心為王后獻馬,這份誠心不光是王后感念,我也記下了?!?/br> 南平正待回禮時,措侖開了口,隨手去摸那小馬駒。他馴馬馴得久了,有感應。那馬駒親昵的低下頭,任他去捋厚密的鬃毛,快活的打了個響鼻。 “這馬果真認主,請王上和王后賜個名字吧?!甭「隊柤拥睦夏樛t。 “南平,你來?!鄙倌隃芈暤?,“它是你的馬,該你起名字?!?/br> 南平原本要上前的步伐,因為他們二人的對話而頓住。 隆戈爾動作如此謹慎,對措侖稱呼“王上”,與瓚多無異。而措侖竟沒有推拒,言語之中還有對南平不避諱的親昵……可是這兩日盟事,殿中有了自己不知道的動靜? “就叫格朵吧?!蹦掀降暤?,順意取了個高城常見的名字,心思全不在馬的上頭。 隆戈爾撫掌贊嘆:“王后果然見識高遠,母馬叫這個正合適,寓意繁花似錦?!?/br> 南平哪知道這馬是公是母,不過隨口一說罷了。隆戈爾這老狐貍倒是心有九竅,會順桿爬。敢情閨女缺的心眼,全長他身上了。 “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再議?!?/br> 措侖沖他點了下頭,隆戈爾心領神會:“臣告退?!?/br> 人退遠,措侖連同先前的帝王威嚴也一齊摒棄,轉身興致勃勃的問南平:“我們遛遛馬可好?” 南平點頭,因為上次的事沒說開,彼此多少有些隔膜,如今是個機會。 措侖來了精神。 馬奴好好的開門,他不肯進,偏要淘氣的跳過圍欄去牽馬。轉眼間單手拉起韁繩,瞄準機會一用力,愣是把正鬧小脾氣的格朵從馬廄里拉了出來。 “要不要試著騎騎?”措侖獻寶一般,有些小心翼翼。 “這么小的馬,我上去不給它壓垮才怪?!蹦掀叫π?,有意和他拉起家常。 “你太瘦了,吃胖些才好……”措侖隨口接道。 “好什么?”南平心里凜冽,聲調提了些。 “好……” 好抱抱。 但少年立刻醒過味來,閉了嘴,這話可不能再往下說了。 方才姑娘一笑,他也跟著放松,心里話就不小心吐露了出來。先是辦了錯事,又說了錯話,南平再不會理他了。 南平有些惱怒的停住步,側過臉,正對上措侖那雙耷拉下來的眼睛。他眸色淺,里面映出個影影綽綽的自己。 少年那張英俊的臉配上沮喪的表情,讓南平原本堅硬的心被敲開了條縫——他是委屈的,自己不過幾日沒理他,便委屈成這樣。 措侖牽馬時格朵在尥蹶子,所以掀起地上的不少草稈。有幾根落在了頭發上,他沒發覺,旁人也不敢提醒。 南平嘆了口氣,伸出手去,從堂堂攝政王的頭頂上把草捻了下來。 若是旁人看見,肯定會嚇得倒吸一口冷氣——這不是太歲頭上動土么。 措侖也僵住,感受少女的手蝴蝶似的掠過頭頂,帶下幾根枯草,袖間芬芳四溢。 “做事怎么這樣不仔細?!彼f道,語氣放緩。 明明論年紀,措侖比南平還要大上些??伤阮^夜里過火,難得又得了姑娘的好臉色,這回便像個孩子似的,老老實實立著挨訓。 南平見這乖順架勢,嘆了口氣,重話也說不出了。 她不說,不礙著少年心里倒騰——南平念著他,幫他摘草。他一顆心融得都要化了,想著也為她做點什么。 倒春寒還是冷,南平的手肯定涼了。 所以他捉住,便不肯再放開。 “叫旁人看見怎么辦?!蹦掀降吐暤?,急著抽手。她環顧一圈,侍從都是有眼色的,恨不得退到千萬里之外,個個垂下腦袋,哪里有人看呢。 措侖明顯也覺得她的道理站不住,所以笑著說:“愿意看就看吧?!?/br> 說完手指撐開,順勢變成十指交握。他帶著瓚多的狼骨扳指,微涼,握起來硌人。 南平一時有些頭大,把臉別了過去。 “這樣多好?!鄙倌隄M足道。 他的左手拉住了南平的右手,韁繩便落了下來。眼瞅格朵欣欣然要踱開步,南平便上前去牽馬。 馬走,兩人便也閑散的在馬場上跟著走起來,難得的悠閑時光。 腳下的焦土被翻遍,播下草籽。草是最堅韌的植物,哪怕天氣惡劣、土壤貧瘠,依舊肯耐心拱出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