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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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而始,薄暮方終,婚宴要進行整整十八天。 喝不完的酒、唱不完的歌、跳不完的舞。兩邦使節互敬祝詞,高城最好的折迦戲藝人登臺,吐火圈,跳武戲,熱鬧非凡。 南平被五色綾羅纏身,像尊萬人供奉的玉雕一樣,與瓚多并肩端坐在高位,面目模糊。 “我敬你!”突然一聲嬌斥傳來,倒叫她醒了神。 卻是瑪索多一瘸一拐上前,沖南平端著酒杯。 南平一怔,幾乎下意識覺得對方要潑過來。然而瑪索多面上全無仇人相見的尷尬之色,反倒灑脫道:“公主你騎馬騎得好,是個人物,我不如你!” 說罷一飲而盡。 南平端起杯子來,蘸了蘸唇,眼瞅著她轉身往次席去,心里倒有幾分感慨。 ——這位當真是個直腸子,一根從頭通到尾,好像愛恨冤仇全掛不住似的。 南平心念一轉,順著往角落里找,發現西賽正面無表情的坐在臺子下面。許是公主看得太過直接,她施施然的把頭轉了過來。 兩廂目光相接,西賽沒有避讓,單是浮起了一層松散的笑。乍一看有禮有節,實則有恃無恐。 只當是先前二人那場短兵相見,已經徹底撕破了好皮囊,壓根不怕兇險的骨相露出來了。 千年的狐貍,道行藏著何用。 南平把這點子怠慢看在心里。 她放了杯子,側耳對瓚多輕聲道:“我倦了?!?/br> 說話間,故意與男人貼得近些。西賽果然變了臉色,眼光恨不得能射出刀子來。 瓚多瞥了眼尚且吵鬧的場面,頷首命人送南平回去休息,自己留在了原地。 …… 第十八天夜里,禮畢,賓客散。 寢殿內紅燭漫天,春房帳暖。 瓚多帶著濃厚酒意走進屋子時,南平還穿著禮服,端正跪坐在氈墊上。她看著面前高大的陰影漸至,指甲緊扣掌心,掐出一道紅印子來。 “怎么跟個木頭人似的?!蹦腥藴惖媒?,“是怕我么?” 南平搖頭,辮子上的寶石叮當作響,身子卻傀儡似的一動不動。 瓚多笑笑,握住了她的掌心。觸感細膩之余,少女的肌膚一片冰涼。 男人略有些詫異道:“這么冷?!?/br> “我畏寒?!蹦掀降暬氐?。方才等得太久,沒有湯婆子暖手,自然寒涼。 瓚多笑笑,抬手附在自己厚重的毛葛袍帶上:“我來幫你暖起來?!?/br> 南平強迫自己閉上了眼睛。 借由著強大的力,她被仰面推倒在了氈墊上。絨絨的毛皮刺癢,扎人心扉。 有手撫上了她的肩,迂回著向下探去。 她內心在呼喊掙扎,落在面上時,卻只是纖長的羽睫抖了抖,眼角處落了一點水意。 就在此時,一聲凄厲的呼喊劃破天際。 “啊——” 有人一路跌跌撞撞小跑,帶著破碎的女聲,突破層層守衛奔了過來:“王上,不好了,不好了!” 南平猛地睜開眼,卻見瓚多也直起身子,臉色沉郁。 “怎么了?”男人被打斷了興致,怒氣勃發。 “西賽王妃……西賽王妃……”那侍女滾進殿來,瑟瑟發抖。 瓚多起身,用袍子掩住他露了一半的精壯上身:“說!” 侍女哆嗦著嘴唇,半天連不成一句話。 男人一腳踹在了她的心窩子上,踹出了一聲哀嚎和一句低語:“西賽王妃……流血了?!?/br> 南平因為瓚多的離開,短暫的松了一口氣,但隨即又在心底疑道:流血?難不成是尋死覓活割破手了么。大婚之夜,這女人倒是會找岔子。 南平剛要開口詢問,男人卻像了然了什么似的,挑起了眉毛。 他合上衣衫,拔步就走。東齊御賜的龍鳳燭被他急行的步履刮滅了一根,只剩下孤零零的鳳火,在殿內飄搖不定。 南平沒動,單是坐著,欣賞油蠟流出一滴滴火紅的眼淚,在燭臺上堆成起伏的山丘。 “殿下,您就這么自己坐著呢?” 良久,殿門重開,阿朵溜了進來。 南平扭頭,許是因為方才盯鳳燭盯得得太久,看向暗處時都投射出一片明晃晃的光。 她笑笑:“你怎么來了?” 阿朵顯得有些踟躕:“殿下,您還是早些休息罷?!?/br> 南平敏銳的覺察出她的話外之音——今夜瓚多不會再回來了。 她溫聲問:“可是因為西賽受了傷?” “西賽王妃可不止是受傷……”阿朵支支吾吾,帶來了一個讓人五味雜陳的消息。 “她懷孕了?!?/br> * 草木枯黃的山谷之中,春意夾雜在料峭的風里,探頭探腦悄然而至。 “則曲頭人的寨子就在那里了?!甭穹母笔种赶蚬鹊?,低聲道,“可是西多吉的隊伍駐扎在寨前,怎么辦?” 措侖正趴著,隨手薅了根雜草,放進嘴里漫不經心嚼起來。 西賽的父親西多吉膽子不小,仗著南領地遙遠,明目張膽的讓手下換了身衣服,裝作流民支援起叛軍來。 措侖帶隊一個月急行,雖然損失了一些人手,但也接連端掉了敵人在河邊和山崖上的三個據點。如今還剩下寥寥幾個負隅頑抗,散落在谷地之中。 “分成兩路,前面燒火放煙,引西多吉的守衛來看?!鄙倌暧檬种冈谕榴缴喜莶莼藦埖匦螆D,然后吩咐道,“剩下的部隊繞到后面,先抓頭人,然后平了寨子?!?/br> 要想抓住狼,就不要怕損失幾頭?!@還是小時候父王講的道理。 “是!什么時候行動?” 措侖想說“越快越好”,畢竟南平還在高城盼著他回去。 但那句東齊話怎么說來著?一時想不起來……葛月巴東明明教過他的。 哦對,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所以少年沉思了一下,從嘴里抽出草桿子,低聲道:“天黑之后行動?!?/br> 軍士聽命,匍匐離開前,指了指措侖的臉。少年頰上帶了一條細長的血線,尚未愈合。是昨日交戰叛軍箭矢擦過時留下的。 措侖笑笑,比劃著:“當時差這么一點,箭射中腦袋了,但我知道自己一定不會有事的。你猜為什么?” 那兵卒搖頭搖的好像撥浪鼓。 少年忍不住得意的炫耀起來,拍了拍胸口——南平送的錦囊正好端端的放在那里。 “因為有人在等我回去?!彼f。 第18章 “就是她,想要害我的孩子”…… 南平猜測的不錯。當天夜里,瓚多果然沒有回來。 實際上接下來的五日,她都再沒見過那個男人。 阿朵去向殿前侍衛打聽,說是西賽王妃胎象沒坐穩,見了紅。瓚多放心不下,這幾日都同食同宿,寸步不離。 西賽懷著的是瓚多的第一個孩子。 這個寶貴的子嗣對男人來說,明顯比聯姻來的異族妻子要重要得多。 “這分明是那西賽王妃有意攛掇,成心擺架子給您看?!敝倚墓⒐⒌氖膛г沟?,“巴掌叫人扇到臉上了,我都替您咽不下這口氣!” 面對阿朵的憤憤不平,剛做完晨起朝禮的南平反而淡然一笑:“先前倒是沒瞧出來,瓚多是個有心人?!?/br> “有心也得用在殿下身上才好?!卑⒍淇嗫谄判?,“這西賽王妃也真是的,才剛懷上就鬧得驚天動地。若是孩子生出來了,還不得騎到您頭上去?!?/br> 南平不答,透過高掛的氈簾向外瞧去。 地上厚重的雪早就融的無影無蹤,長風日漸和煦,踏在矮樹抖動的枝丫上,和著鳥鳴跳躍起舞。 昨日她脫了加棉的長襖,換上斜織的毛裙,也不覺得十分寒冷。 可見春天是真的要來了。 “不過那女人的孩子定是成不了氣候的?!边@廂阿朵還在耳旁不甘心的絮絮叨叨,“等日后殿下懷上小皇子……” 院子里一忽閃過個灰色的影子,快速跑了過去。 “那是什么?”公主疑道,打斷了阿朵的話。 她等不及侍女回答,便輕盈起身,從臺子上掂了塊油糕,往院中走了。 “殿下?”阿朵急急追出去時,才發現南平已經立在院墻邊,正抬著手,嘴里發出細碎的呼喚。 夯土鑄就的矮墻之上,一只貓兒弓起腰,警惕的看向南平。它白色的皮毛沾上泥,成了灰突突的一團。 “我都發了急,您還有心思逗它?!卑⒍涠辶讼履_。 “它餓了?!惫鳒芈曊f。 那野貓眼睛咕嚕嚕轉,看樣子確實是餓極。 南平笑笑,把糕點扔在了地上,退后兩步:“你吃你的,我不吵你?!?/br> 貓兒最終遲疑的從喉間發出呼嚕嚕蜜聲,跳下墻來。它叼起吃食就跑,很快閃進了土墻轉角處的孔洞里。 南平悄聲提起步過去——原來那處孔洞是它的窩。白貓身下覆著一窩小貓崽子,才出生不久,各個眼睛都沒睜開,只顧嚶嚶叫著找奶吃。 公主探過身去,方才還算乖順的母貓立刻蓬起背毛,張牙舞爪的嘶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