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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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東老哥?!鄙倌昕逯樧吡诉M來,一臉愁苦,全然不復平日的喜笑顏開。 這位的來頭太大,葛月巴東只能嘆了口氣,把才到嘴邊的酒放了下去:“又怎么了?若是那東齊公主的事,可別找我了。能給她送進夕照寺,我已經是盡最大力了?!?/br> 他算是看著這孩子長大的,感情總歸不一樣。有求必應談不上,卻也不想讓少年傷心。 措侖搖搖頭不肯說,一屁股坐在皮毯子上,隨手薅起上面的虎毛來。 “哎呀,禍害我的好東西作甚!”這是葛東巴月前年才從丕羅商販手里高價換來的,眼瞅被揪下來兩根毛,漢子心疼得緊。 “我再給你打一張,比這個成色還好?!贝雭鲞@話倒是沒做假,他是個出色的獵手,送過巴東不少好毛皮。 “我可受不起?!备鹪掳蜄|知道他沒那么多花花腸子,說話便也直來直去,“你老老實實回家去,向你哥服個軟,讓我少cao點心,比什么都強。哎哎哎,又搶我酒作甚?” 他叫喊的功夫,措侖早已經把皮囊拿了過來,仰頭灌了一口,被辣的瞇起眼。 “你去過東齊,比我懂得多。那邊的人,是都會變臉術嗎?”少年有些迷惘的問,“前一秒高高興興,后一秒就不理人了?!?/br> 葛月巴東壓根沒聽清。他只顧著把酒袋子搶回來,咕咚咚喝的干干凈凈。直到一滴也倒不出來,才放下。 “你剛剛說什么?”那漢子的胡子上滿是嘀嗒的酒液,噴出濃厚的醺意,含混問道,“誰不理人?” 措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單是喃喃自語:“我好像生病了。她說再也不要見我,我的心里就好疼?!?/br> “你這是得了相思病,想女人了?!备鹪掳蜄|有點上頭,笑得連眼睛都快張不開,“說說,你喜歡那姑娘什么?” 喜歡南平什么呢? 喜歡她比羊奶還要潔白的皮膚,比小鹿還要機靈的眼睛,還是說話時的矜持模樣? 是,又都不是。 年少時的情竇初開大抵沒有源頭。一個微笑,一個眼神,便能像火一樣燃燒起來。 “我也不知道?!贝雭龃鸩怀鰜?,“喜歡便是喜歡,看見一眼就喜歡?!?/br> 葛月巴東順勢躺在毯子上,一副要睡過去的模樣。 措侖有點沮喪:“可她要嫁給旁人。那人還有很多女人,根本不會在意她,她不會快樂的?!?/br> 無憂無慮的單身漢陷入了愛戀,像每一個初次墜入愛河的年輕人一樣,平添許多愁苦。 葛月巴東含混的說:“她想嫁給旁人的話……你搶過來不就完了,畏首畏尾算什么男人?!?/br> 他翻了個身,又道:“不過漂亮姑娘多的是,你很快就會忘了她的?!?/br> 措侖在那漢子酣暢的小呼嚕聲里,認認真真沉思起來。 他不大贊同巴東的言論。喜歡一個人,怎么會隨隨便便就忘記呢。不過巴東倒是有一點,說到了他的心坎上,解了他的惑。 “原來我害的是相思病?!鄙倌隉赖南?,“我愛上我的朋友南平了?!?/br> 理順了自己這條直來直去的線,剩下的問題似乎只有一個:怎么才能讓南平也愛上自己呢? 公主自然是要嫁王族的,就是在雪域這種少規矩的地方,也斷然沒有嫁給獵戶的道理。南平屢次重復身份有別,想來這便是她趕自己走的原因。 措侖思前想后,幾乎枯坐到了酥油燈要熬干的時候。最終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 “巴東老哥,我也不知道這么做能不能行?!鄙倌赅哉Z,“但是不試試又怎么知道呢?” 他似乎重新恢復了活力,拎起毯子幫熟睡的葛月巴東蓋好,然后闊步走出了氈房。 * 翌日清晨。 夕照寺迎接第一縷曙光之際,傳信的使者也登門拜訪。彼時南平還在酣夢之中,便被阿朵喚醒。 “殿下?!卑⒍淠樕想y掩激動之情,話都說不全,“他來了,來了!” “誰來了?”南平云鬢低垂,似醒非醒的揉眼睛,總算從旁人磕磕絆絆的話語里,聽出了端倪。 信使大清早前來,帶著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 ——瓚多歸城了。 第8章 瑪索多不講武德 瓚多晨間歸城,午后便設宴款待遠道而來的東齊使團。 初次見面,南平自是要盛裝打扮,沐浴更衣。 “今兒個熏得香倒是新奇?!彼挥X鼻間清爽,香氣甘冽,不似常日所用,不由得好奇道。 阿朵笑答:“是前些日子西賽王妃來訪時,進的西域乳香?!?/br> “她是個有心的?!蹦掀降h首。 載著公主的馬車才行上王宮鋪就的顛簸板石路,雄渾的號角聲接踵響起,直沖云霄。在迎接隊伍高頌中,南平下了車,面色肅穆。 許是發髻盤的太緊、珠玉墜的太多,她的頭皮被勒得生疼。人裹在雕絲正色錦衣里,幾乎要被層疊的華美布料埋起來。南平自覺成了戲中的傀儡子,若是背后拴上個木架子,就能被提著走。 接待宴請的紅廳位于高臺之上,規模比中宮正殿還要寬敞些,想來平日里也能做儀式之用。平頂木質結構,氈簾低垂。廳內壁畫紅綠交錯,畫的俱是歷代瓚多的英雄事跡,讓人目不暇接。長條矮案整齊排布,地上鋪就著羊毛編織的團花毯子,與東齊風情迥異。 南平在前簇后擁中進入廳內,目光掃過烏壓壓一片人頭,隨即輕抬眼簾,望向正中的高位王座。 王座之上端坐著一位高大的男人,頭戴朝霞氎,眼眸深邃,面容微有幾分眼熟。 明知貴客已至,瓚多卻未開口。單是鷲鷹一般打量著南平公主,仿佛是要劈開她身上層層華衣,把人赤|裸|裸拎出來一樣。 南平到底年輕面嫩,瓚多這樣侵略冒犯的目光,讓她臉上隱隱發燙。 她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眼前之人,倒是記起在京中時,教養嬤嬤給她的那本畫像來。 畫冊上的瓚多形容魁梧,須發聳立,跟鐘馗差不離。而面前這位卻形貌精干,看年紀不過三十而已,更像是一把刀。 一把毫不掩飾畢露鋒芒的利刀。 這便是要和她共度余生的男人么? 瓚多終于看夠,起身迎接,聲音低沉:“公主遠道而來,辛苦?!?/br> 他一開口,原本緊繃的場面登時松快了。外間奏樂聲起,隨侍引領賓客入座,南平與東齊使團便在瓚多左首坐下。 “未能親迎,屬實有愧,公主不要記恨才好?!杯懚嗟?,說法意外客套。 南平回道:“陛下事務繁忙,我自是不會多想?!?/br> 身下氈墊雖柔軟,但后背少了倚靠,坐久了腰腹吃力。南平顧忌儀態,不敢亂動。好在男人似乎很快喪失了對她的興趣,三言兩語寒暄后,便將目光轉向遠處,陷入沉思。 南平暗自松了口氣,極其輕微地調整了下姿勢。心里有了余量,意外發現廳中竟有不少熟悉的面孔。 瑪索多與西賽坐在角落,不知在竊竊私語些什么。瞧見南平朝這廂看過來,西賽便笑著欠身行禮。而瑪索多恨恨的把頭扭到一旁,竟是連看都不想看南平一眼。 另有男人們的席位遠些,說笑之間自成一群。迎親的葛月巴東與渾身金銀裝飾的大臣攀談,忙得不亦樂乎。 紅廳中隨侍擊掌,抬來一面大鼓。雜耍藝人一個鷂子翻身,竟立在了鼓面上。 原本舒緩的樂曲變得激昂,那藝人合著鼓點旋轉起來,舞裙如花朵般綻放。腰間腳踝系著的鈴鐺叮鈴作響,讓人眼花繚亂。 果然和措侖說得一樣,高城里多的是比折伽戲還驚險的雜耍。南平正看得全神貫注,就聽見耳旁有人問:“公主可會跳舞?” 她驀地側臉,卻是瓚多不知何時收了神,靜靜的瞧向她。 將舞伎與德宗掌珠相提并論,著實有失尊重。但男人眼神似是誠懇又好奇,好像當真不知這忌諱。 南平心下有了計較,含笑不輕不重的回道:“想來陛下如此問的緣故,是令妹舞技了得?東齊女子矜持些,不尚習舞,不比雪域。若是論讀書識字,我倒是使得?!?/br> 不卑不亢,綿里夾針,竟是反探之意。 瓚多聽了身旁譯官翻譯的話,撫掌大笑了起來。停住之后,投來的目光更加玩味。 他直言不諱道:“我沒有meimei,只有個頑皮的弟弟,不過他也不會跳舞。你應該比他小上幾歲?!?/br> 這態度又不像是有意要羞辱南平,不過是借著自己虛長一輪年紀的身份,閑聊幾句罷了。 南平跟著笑笑,一時有些拿捏不住他的心意:難不成先前一路的怠慢,與方才的調侃,俱是民俗不通,是自己誤解他了? 這時隨侍跪著上前奉上餐食,熱氣騰騰的羊骨與牛rou小山一般堆上來,像是恨不得要壓垮矮案臺的架勢。 南平咬了咬牙,嘗了兩三口羊骨,實在腥膻,便放了下來。 瓚多掃了一眼,問道:“吃不慣?” “這等膳食甚是滋養,只是我自幼脾胃弱些,克化不動?!蹦掀饺鐚嵪喔?。 男人頷首,面上顏色不改:“吃不慣不要緊,飲酒便是了?!?/br> 說罷,示意隨侍將公主面前的空銀盞斟滿清冽美酒。 “一祝你我琴瑟和鳴?!杯懚嗟?,自顧自先干為敬。 南平心里咯噔一聲,出于禮節無法推拒,只能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二祝兩邦交好,福澤綿長?!?/br> 第二杯佳釀灌進肚里,南平已隱有微醺之意。此地的酒乃高寒作物釀成,看似甘甜,極易入口,后勁兒卻頗足,遠比三勒漿來得猛。 她唯恐失態,正欲叫盞釅茶解乏,男人卻又開口。 “三?!杯懚嗟脑捳f到一半便頓住,目光好整以暇的停在南平唇邊的痣上。 媚意一點,平添風情。 少女掩不住面上紅暈,竭力不透出眼神里的惶恐——她須得想個法子,叫男人不再勸酒才好。再喝下去,怕是撐不住。 就在此時,眼前突然掀來一陣香風來。她抬頭看去,一道火紅的影子跪在了瓚多面前,手中緊握酒杯。 “王上,奴想敬您一杯?!?/br> 跪著的人卻是瑪索多。 她今日精心裝扮過,辮子上的寶石格外閃耀,隨著動作發出瑯琊脆響,整個人張揚的好像一朵嬌艷牡丹。 這分明是看不過男人與南平共飲,跑來爭寵了。 瓚多不語,瑪索多便又道:“幾日未見王上,奴夜夜孤枕難眠,甚是思念?!?/br> 南平離得近,被迫聽進耳朵里,心里一抖。 ……這般私密的情話也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的么? 不愧是尚族貴女,仗著恩寵便如此驕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