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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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平諾然,心里卻泛起一陣酸來:“你都不問問……” 你都不問問,我這是如何劃傷的。我遇見了野山豬,從高坡上滾下。若不是好心少年相救,怕是早就沒命了。 少女把后半轱轆話咽了回去,憋著滿肚子愁緒,委屈極了。 男人似是看出她的不快,嘆了口氣。 他開口想說些什么,卻沒有一絲聲音傳出。身邊的霧漸漸涌了起來,越來越濃。 南平大驚,急著去抓趙澤的手,而男人很快隱在迷茫里,消失無蹤。 又只剩南平一個人了。 她惶惶然轉頭,發現濃霧之后,有一雙綠幽幽的眼睛正在死死盯著她。 ——那是狼的眼睛。 …… 南平被嚇得驚醒,驀然坐起,一頭一臉的汗。剛剛的夢太過逼真,以至于她久久不能回神。 屋內一片熟睡的細索呼吸聲,燈火俱熄,想來阿朵和玉兒都睡踏實了。 守夜的衛兵遠遠的邁著步子,踩碎了一地清夢。月光不甘心的從窗欞里擠進來,從照亮的大小來看,應是亥時時分。 南平果然是年紀輕,身體強健。不過服了一貼藥,如今已經神清氣爽。 她努力定神,躺了回去。只是在枕上翻來覆去,怎么也再無法睡著——總歸是被藥倒了一整個白日,睡得太足,現下精神得很。 不知折騰了多久,耳旁突然傳來一聲脆響。 啪。 似是一個小石子擊打在了窗欞上。 錦繡宮的柳樹上常年停著只老鴰,很通人性,專愛干藏石子砸太監的勾當。 高城也有這種潑皮鳥兒么? 南平沒大在意,翻了個身。 啪。 又是一聲脆響,倒像是個頑皮的小孩,特特吸引屋內人的注意了。 被壓制了幾日的好奇心又暗搓搓的冒出頭來,南平猶豫了半晌,裹了件披風,悄然起身。 木窗被“吱呀呀”推開,她探出身去,向外張望。 哪里有什么老鴰。 卻是那個名喚措侖的少年,正大咧咧坐在院落的墻頭上,笑著沖她揮手。 他手里還握著滿滿一捧小石子,想來若是一顆兩顆喚不醒南平的話,便準備全都砸下來了。 炊餅似的月亮掛在身后,柔和了他英俊的眉眼。 第6章 牛羊還要去山上放放風,人怎…… “措侖?”南平難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輕聲喚道。 少年應聲,輕快的從墻頭上跳了下來——那么高的墻,他竟不害怕似的。 眼瞅著他三步兩步跑到窗下,南平驚得瞠目結舌,“你怎么會在這里?” 在知曉自己身份之后,他不應該躲得遠遠的么。還跑來作甚? “我來看看你?!鄙倌甏鸬锰故?,鼻間咻咻的喘。 好像跋涉千山萬水,專為見她一樣。 “高城的人說,遠道而來的東齊公主氣跑了瑪索多王妃?!贝雭鲭S手把握著的石子全都扔到了墻角下,笑得開懷,“我要見見我壞脾氣的朋友?!?/br>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瑪索多不知離開夕照寺之后做了什么,竟鬧得人盡皆知。 南平在這一片細碎的噼啪聲中慌忙回頭,還好屋里依舊是酣睡沉沉,沒人驚醒。 “你瘋了?”她忍不住壓低聲音,“被守衛捉住了怎么辦?” “捉不住的,我跑得快?!贝雭雠牧伺男馗?。 此地不是荒郊野嶺,南平更不是尋常旅人。若是被人發現有外男夜闖夕照寺,怕是措侖頸上人頭都要離了家。 異鄉異地,瓜田李下,自己保不了他。 想到此,南平語氣嚴厲了些:“我有什么好看的?現下見也見了,你不要在此處過多停留?!?/br> “可上回的故事還沒講完呢?!?/br> “我不想聽?!?/br> 冷冰冰的回答落在地上,讓措侖眼里一閃而過些低落神色。 南平隱約覺得自己怕是言辭過于苛刻了——傷朋友的心,總歸是有損德行的。 她心里涌起愧意,于是放緩了語氣:“日后若是有機會,聽聽也無妨?!?/br> 少年笑了,果然把這點難過忘在腦后,轉而不緊不慢的和她聊起天來:“南平在這里住得習慣么?” 他明知她是何人,依舊大大方方喚她的名字。 “此處極是舒適妥當?!?/br> “我就猜你喜歡這里?!贝雭霰砬轵嚨氐靡馄饋?,露出一口白牙。 南平還未細想這話是什么意思,守衛齊整的腳步聲就打西邊傳來——鏗鏘有力,恨不得每步都踏出個坑來。 “來人了,你快走罷?!蹦掀襟E然回神,急忙道。 措侖點頭:“我要走的——你和我一起走,我們出去玩?!?/br> 南平頓時愣?。禾斓仉m大,又哪里有她能玩耍的地方?措侖這少年不堪俗事,過于天真了。 她知道對方不擅長曲折的道理,干脆直言不諱:“你如今也知我公主的身份,自然該明白,我是哪里也去不成?!?/br> “公主怎么了?”措侖疑道,“公主就不是人了么?牦牛還要去山上放放風,人就能一直圈在屋子里?” 這套四六不通的言論,卻撞到了南平的痛處。她被管束到大,確實遠不如山野間的牛羊自在。 措侖見她不吭聲,笑著補充道:“今日是燈節,漂亮極了,你肯定沒見過?!?/br> 此時恰巧北風拂面,少年頭頂那一小撮頭發被吹得凌亂,不聽話的炸了起來。他努力用手往下壓,然而一通折騰卻毫無成效。那捋呆毛依舊像個雞冠子似的,昂首挺胸直立著。 南平沒注意到他的忙碌,因為她全部心思都被“燈節”這兩個字困住——方才那個未做完的上元迷夢又浮現在眼前。 如此巧合,竟好像冥冥之中有預兆似的。 噠,噠,噠。 巡夜將士的腳步聲愈來愈近,似是已過了西便門。 措侖身手矯捷的爬上了墻頭,沖她遞出手來:“走?!?/br> “我不能去——”這四個字被南平含在喉嚨里,半晌沒有吐出來。 若是旁的邀約,她定是會想也不想推拒的。但燈節連同那個未盡之夢一起,都染上了故土的顏色。以至于她突然愿意冒一些險,去看看外面的風景。 措侖許諾:“不會被發現的,天亮之前就回來?!?/br> “此話當真?” “絕不說謊?!?/br> 這幾個字好像結實的榫卯,徹底釘進南平心里。她悄聲出了門,少年一提一拽,擁著她騰云駕霧一般往下一跳,稀里糊涂的落在了墻外等候的白馬背上。 那馬不耐煩打了個響鼻,掀起蹄子,疾馳而去。 * 夕照寺漸行漸遠,成了一個黑點。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措侖在荒僻處停了下來。 他扶著南平下馬,從鼓鼓囊囊的皮囊里掏出件暗色袍子來:“換上這個,別被看出來了?!?/br> 說完,自顧自轉到了山石后面。 南平倒是沒想到對方如此仔細,依言換了衣裳。皮裘過于寬大,她用毛帶在腰間胡亂捆了好幾圈,才堪堪系住。她猶豫了下,又匆忙把發髻拆了,學著那日瑪索多的打扮,挽起一根松松的辮子。 措侖回來時,被眼前的人驚住了。南平烏發雪膚,裝扮的像個實打實的高城姑娘。但唇邊那點痣與眉眼間含蓄的笑,卻露出不一樣的風情。 一顰一蹙,俱是他沒見過的顏色。 “如何?”南平小聲詢問。她換了新裝扮,心里不大自信。 “真美?!贝雭雠膊婚_眼珠,恍恍惚惚的說,“比格?;ㄟ€美?!?/br> 南平哪里受過如此直白的夸贊。 在錦繡宮時,再好的妝容,總歸脫不開“肅穆婦容,靜恭女德”這些道理。所以在南平看來,現下這時不時飛出些散發,被獵獵的風吹得凌亂的辮子,壓根算不上規整體面。 可見少年的贊譽,不過是礙于友情胡說而已。 措侖不知道南平心里已經有了定論,單是自顧自盯著她,看入了迷。身旁的白馬似乎對主人這幅傻模樣看不過眼,撂起蹶子來,恨不得踢上他一腳,讓他醒醒腦子。 南平登時被這倔脾氣的馬吸引了注意力,好奇的問:“它叫什么?” 少年這才回過神,匆忙答道:“隆達?!?/br> 這名字倒是怪好聽的。 等等,南平莫名覺得這個詞有些耳熟。她突然反應過來——“隆達”在雪域話里,不就是“馬”的意思么? 合著這匹馬,就叫做馬。 南平因為這起名的絕妙手藝,差點有失體面笑出聲來。她憋了半天,才言不由衷的贊道:“起得好,很有文采?!?/br> 都道馬通人性。隆達大抵是聽懂了評價,對著不大靠譜的男主人噴了個響鼻,恨恨別過臉去——想來為這事兒,它記恨上措侖了。 措侖一張俊臉窘迫的皺了起來。 南平體貼的有意岔開話題,四下環顧起來:“不是說去看燈節么?哪里有燈?” 少年被解了圍,連忙扶她翻身上馬:“再往前去,就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