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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心意太沉太重了,幾乎是承載了寧衍往后余生的所有真情。年輕的少年人將其一股腦地翻出來捧在手里,說給就給,給得毫不猶豫,毫無保留,似乎壓根沒想過以后應該如何。 寧懷瑾不得不為之觸動,卻也不得不惶恐。 因為他一邊不敢擔當這種近乎于沉重的愛意,一邊又因為自己沒法拿出這樣不計后果的情誼而覺得于心有愧。 他自認不能訓斥寧衍,也不能指責他什么,否則豈不是無情無義,不知好歹么。 可若是什么都不說,寧懷瑾便只能將這些苦楚自己吞下去,然后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自己說服自己,等到他勸服自己看開了,再去輕松地接受寧衍對他的好。 可這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想通的事,起碼在這一刻,那些被寧懷瑾強自咽下去的痛苦仿佛無端化作了一塊實心兒的鐵秤砣,在他心里那塊破開的大洞里急速下墜,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寧衍心里也不好受。 他明明剛剛將此生最大的難題解決了,可回過神來,這情況怎么反而比解決后嗣之前還覺得棘手。 他無意惹寧懷瑾傷心,雖知道寧懷瑾會氣他惱他擔心他,卻也從沒想過會這樣嚴重。 寧衍手上的傷處突突地疼,心里也又疼又酸,還夾著點不易察覺的委屈。 懷瑾。寧衍輕嘆一聲,垂下頭避開了寧懷瑾的目光,低聲道:你這樣眼明心亮,之前的事情也不用多說了。我只想聽句實話,你是氣我瞞著你,還是氣我不處事不穩當你總要告訴我才是。 寧衍聲音語氣都那樣低聲下氣,聽起來比一年前跟他爭執時還要可憐。 那時候寧衍尚且還能理直氣壯地跟他爭跟他鬧,怎么逼也不肯低頭?,F在只不過是看他生氣難過,便服軟服得這樣快。 一年前寧懷瑾尚且對他狠不下心來,又何況是現在。 你之前跟我說,你覺得之前坦誠心意時不是個好時機。寧懷瑾艱難地開口道:你想的好時機,就是這時候嗎。 是啊。寧衍扯了扯唇角,勉強笑道:我本來想,將這一切都解決之后再去跟皇叔表明心意,到那時候,也好讓皇叔無后顧之憂地答應我。 算了,寧懷瑾想,別問了。 他多問一句,不過是多知道一點寧衍對他的深情厚誼,再惹得他自己多心疼一分罷了,除此之外毫無意義。 我拿他沒有辦法,寧懷瑾近乎悲哀地想,我拿他永遠沒有辦法。 臣寧懷瑾頓了頓,態度松動了些許,自暴自棄地改了口:我是擔心你。 寧懷瑾方才冷言冷語的尚且還好,現在一和軟下來,寧衍反而覺得眼眶一熱,心里也跟著難過起來。 但寧懷瑾退讓不易,寧衍還是忙遞了個臺階過去:這是唯一一次,除了皇叔外,這世上再沒什么能值得我這樣冒險了。 寧懷瑾嗯了一聲,他終于肯認認真真地直視著寧衍他先前一直不敢細看,生怕多看兩眼自己就心軟得不戰而退。 然而現下一看他才發現,寧衍確實比他想象的更憔悴些。 但想也知道,他一個從沒吃過苦的少年天子,跑到敵軍那去轉了一大圈,難不成還能養得白白胖胖的回來嗎。 寧懷瑾心里不落忍,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寧衍的臉,眼神柔軟下來。 陛下瘦了。寧懷瑾說。 寧衍本想語氣輕松地說兩句玩笑話,可扯了扯嘴角,卻沒成功。 他以往慣會順桿爬,仗著寧懷瑾心軟就撒嬌賣乖地討寵,除了想以此為由頭占占寧懷瑾的便宜之外,也有故意討他心疼的意思。 于是寧衍哪怕心里想著趕緊順著這個臺階將這一頁掀過去,手卻已經習慣性地抬了起來,小聲道:皇叔,好疼啊。 當初在陣前,寧懷瑾是看到過那支箭的。那支重箭劍身粗重,比普通將士用的白羽箭要粗上一倍還有余。這些日子以來寧懷瑾也沒忘了他這處傷,幾乎日日懸著心,生怕寧錚心狠不管他。 寧懷瑾抬手接住他的手腕,動作輕柔地用手心接了一把。 因為傷了骨頭的緣故,程沅裹傷時多加了兩枚薄薄的竹片用以固定,所以傷處包得十分厚實,幾乎與小臂一樣粗了。 但饒是如此,寧懷瑾還是沒敢用力,只用手指松松地圈住他的腕子往上抬了抬,側頭在紗布外親了親。 寧衍渾身一顫,壓根沒想到寧懷瑾會做出這樣的親昵之舉,于是自己也蒙了。 寧懷瑾閉了閉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離得近了,寧衍能輕而易舉地看清寧懷瑾的顫抖,他擰著眉,擔憂地看著寧懷瑾,想要說些什么,卻又怕再刺激他,于是左右為難,什么都不敢說。 我是恨他。寧懷瑾忽然道。 寧衍微微一愣,沒反應過來他在說誰。 什么?寧衍問。 寧錚。寧懷瑾又重復了一句:我是恨他。 寧衍猛然反應過來他在說什么,滿腹安慰之語頓時一滯,心疼得無以復加。 我原本只覺得寧錚是個犯上作亂的反王,仗打完了,平了叛也就完了,沒必要多在意他退一萬步講,他有心大位,我不奇怪。寧懷瑾低聲道:但那天,我在陣前看到他將陛下帶走的那一天,我忽然就不這么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