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頁
寧錚似乎知道是他帶隊,鐵了心地要置他于死地,臨時調來的兵沒有十萬也有八萬,烏泱泱半山都是,光羽箭隊就帶了三個有余。 寧懷瑾這些日子以來天天在前線跟這些人打交道,各處守軍的底都摸得差不多了,略一看人數就知道寧錚這是挖空了周遭幾座城,單等著來這陰他。 這次為了速戰速決,寧懷瑾帶出來的兵只有兩萬,更別說山坳這種地形本就復雜難辨,敵人在暗他們在明,打起來必定吃虧。 是以寧懷瑾壓根未曾猶豫,當機立斷便要撤,只可惜冤家路窄,此次帶兵出來圍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在他手里吃過大虧的馮源。這位新將失了桐柏縣后,日子大概不太好過,這次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壓根是拼著自己的精銳不要,也要拖住寧懷瑾。 硬碰硬顯然不太現實,若是要硬沖,恐怕還沒等沖出圍堵,寧懷瑾身邊這點兵馬就得一個也不剩。 何況,寧懷瑾又決計不能被俘,否則先不說陣前失了主帥是否會動搖軍心,就單說他若是落在寧錚手里,寧衍那邊的日子可就絕不會好過了。 于是寧懷瑾咬了咬牙,干脆下令前隊變后隊,非但沒有向信陽方向撤退,反而往反方向突圍過去。 馮源本以為寧懷瑾會拼死回城,所以將大部分兵力都攔在他的去路之上,卻沒成想他掉頭回去自尋死路,一時間調度不及,居然還真被他沖出了個口子。 寧懷瑾為人謹慎,帶兵也一樣,出門前早把周遭百里的輿圖都在腦子過了一遍, 金寨縣附近地勢多樣,但大多是平原和河水這樣不善于藏身和撤退的地形,恐怕若真跑出去,不出兩百里便得被馮源追上。 可若不跑,便只剩下死戰到底和束手就擒兩條路。 寧懷瑾哪條也不能選,他頭一次在戰場上被敵人追得這樣狼狽不堪,前后都再無退路,只能咬牙令全軍棄了馬匹和不必要的輜重,帶著剩余的兵士就近上了山。 好在現下已經開了春,山上草木豐盈,山林掩映之間也好藏人。加之九華山地勢頗陡,又多以巖峰危崖為主,峰巒疊嶂間,尋常的兵士一時半會也很難追上來。 是以雖然馮源也令手下的兵士棄馬上山,但到底這九華山高聳如云,道路崎嶇,想從里搜出區區幾千個人來,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做到的。 但到底馮源不死心,他先前在寧懷瑾手里吃了大虧,回去后便被寧錚痛罵一頓,降了軍階,發配去守一些彈丸小城。這次寧懷瑾正撞進他的守境,他自認為是蒼天有眼,正懷著滿腔的恨意想要報仇,現在看不見寧懷瑾的尸首,哪能就此罷休,干脆令人就地安營扎寨,要令人搜山。 直躲到今日,寧懷瑾手里就只堪堪剩下了三千精銳,還大多都帶著傷,個頂個狼狽不堪。 寧懷瑾自己也沒好到那去,突圍時他也受了傷,一處傷在腰側,一處傷在后肩,皆是鋒利的箭傷,這幾天只匆匆裹了,時不時都在滲血。 九華山昨天夜里下了一場蒙蒙小雨,今日晨起時雖然氣溫又降了些許,但好在下雨會讓腳印和人行走的痕跡消失,所以起碼這兩天他們可以暫且不必挪動地方,好好地歇歇了。 寧懷瑾靠坐在一處山崖下,瞇著眼睛望著遠處云山霧罩的一座山峰,心里百轉念頭,亂七八糟什么都有。 第五天了,寧懷瑾想。 謝玨那邊必定已經收到了他遇襲的消息,也肯定會出來接應找他,但九華山深山密林,雖然馮源一時半會搜不到他們,但謝玨的人更是如此。 若當初寧懷瑾有別的路可選,他定然也不選這條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可當時情況緊急,前是長河,后是平原,他實在走投無路,只能往山里扎。 可一朝入了深山,之后如何,便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九華山山高云深,可畢竟只是獨山,不與其他山脈相連,若是馮源豁出去了要死守著下山這一圈,他們也只能乖乖被困在上頭,再沒其他出路可走。 可也不能在山上硬等,現下是初春,山中寒意尚存,幾晚上下來,軍中已有人發起高熱來了,加上他們身上的干糧日漸漸少,再這么下去,恐怕也在山中躲不了多久。 何況 寧懷瑾的思緒頓了頓,他靠在濕漉漉的山壁上,微微垂下眼,輕輕嘆了口氣。 何況寧衍一定也聽到消息了。 恭親王陣前失蹤,謝玨于情于理都會上報,斷不會瞞著寧衍。 理智上,寧懷瑾知道寧衍絕不會個意氣用事的孩子,他生平最明白什么是大局,也明白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意思,斷不會因一己私情左右天下安??汕楦猩?,寧懷瑾又不敢確定。 寧衍在他身上已經破過太多例了,以至于連寧懷瑾自己也吃不準,自己在寧衍心里到底有多大分量。若寧衍真的被這消息激得上頭,以為他遭遇了不測,轉而一封信送回京城,令影衛宰了阮茵出氣可怎么是好。 寧懷瑾心里糊里糊涂的,一會兒是現下他們在山中還能撐幾天,若撐不過了要怎么下山;一會兒又是寧衍那頭,不曉得他現在是否急壞了,別惹出了身上的余毒,又要遭罪。 他不知怎的,腦子里無數個問題纏在一起,卻哪一個都理不清頭緒,就像是裝了一腦袋漿糊,越攪越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