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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湛曾說過他為人看似寬和,骨子里卻傲,尋常時候一副敬天敬地敬祖宗的模樣,若是真心里有了盤算,那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 你這樣不行。彼時景湛手里拿著一張平安符,欲言又止道:你心里得有個忌諱,不要你深信不疑,但你起碼要敬畏一些。 寧衍跟寧懷瑾互相攙扶著站起身來,又抬頭往神像處看了一眼。 描摹得威武端莊的神像仿佛也被他的目光灼傷,看起來倒不如進來時那樣莊嚴了。 寧衍的目光掃過旁邊略矮的那尊神像,眼神在他手中的功過賬上一掃而過,輕飄飄地收了回來。 我平生功過,荒唐與否,倒也不必他人來評說,寧衍想,忌不忌諱的,無非大家互相給個面子就是了。 倒是寧懷瑾被寧衍這下胡鬧嚇得不輕,臨到出門時眉頭還是緊皺的,看起來心情頗為不佳。 寧衍順手丟了兩塊銀錠子在善緣桌上,留下一句無名氏,便緊忙加緊了腳步,追上了寧懷瑾。 怎么生氣了。寧衍嘖了一聲,調笑道:除夕可不能生氣,否則來年一年都不得展顏,實在很不劃算。 寧懷瑾沒被他糊弄過去,拉著他走出城隍廟,三拐兩拐地挑了個僻靜無人的地方,低聲道:陛下,實在不是我非要守著規矩,但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寧衍打斷了。 寧衍拉住他的手,放在掌心里摩挲了一下,拉到唇邊呵了口熱氣。 來拜神的人那么多,我怕你一人的愿望不作數,被人漏了去。寧衍低聲說:咱們兩個人一起說,多一個人多份力,城隍爺總該重視些了平平安安,是不是,嗯? 寧懷瑾一噎,滿腹的規矩體統也卡在了半空中,說不出口了。 你半晌后,寧懷瑾低低嘆了口氣,低聲道:你啊 笑一笑。寧衍似乎對這件事很固執,笑著說:皇叔笑一笑,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寧懷瑾雖沒立馬就笑出來,但還是頗給面子地問道:什么地方? 寧衍沖他眨了眨眼,拉緊了寧懷瑾的手,笑著說:到了就知道了。 寧衍說著,拉著寧懷瑾出了小巷,四處看了看,辨別了一下方位,然后忽而笑道:懷瑾可真會找地方,從咱們這過去也不遠了。 寧懷瑾一頭霧水,還沒來得及細問,便被寧衍扯著,又匯入了人群里。 過了子時,街上的人漸漸少了些許,寧衍拉著寧懷瑾左拐右拐,漸漸離開了燈市,開始往民居小巷里走。 秦六和十里不知什么時候適時地隱去了行跡,不再像尋常小廝一樣跟在他們身后,而是干起了影衛的老本行,消失得無影無蹤。 寧懷瑾雖對南陽府的路不太熟,但他方向感卻不錯,走了一會兒便覺著,這似乎不像是回城里的路。 果不其然,又過了大約半炷香的功夫,寧衍領著他從小路出來,竟然走到了東城門的守軍營地。 除夕夜,軍隊不當值的兵士也能分上半碗酒,湊在一起尋個樂子。寧衍沒驚動任何人,只是拿著腰牌給站崗的哨兵略看了看,便挑了條僻靜的小路,登上了東城的城墻。 這是做什么?寧懷瑾疑惑地道:南陽不是前線,城墻上不設守衛,哪怕是要暗訪,也得過了十五啊。 誰說要暗訪了。寧衍哭笑不得,拉著寧懷瑾走上了城墻。 南陽城中燈火通明,外頭的郊區山林倒是漆黑一片,少見燈火。 一明一暗在城墻處拉開界限,寧衍松開寧懷瑾的手,往前走了兩步。 這短短兩步的距離使他脫離了城中那樣的暖色的燈火,整個人莫名變得蕭索起來。 寧懷瑾搞不清他葫蘆里賣得什么藥,但也似乎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之處,仿佛有什么東西即將破土而出,出現在他眼前來。 寧衍在臨近城外的那側站定,像是在暗暗下定什么決心。 是有什么事要發生了,寧懷瑾突然想。 皇叔。寧衍忽然開口道:你看。 寧衍半側過身來,他眼角略微下彎,伸手指向了城外。 寧懷瑾下意識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城外忽然發出一聲清脆的哨向,緊接著十好幾簇煙花炸上天幕,瞬間散成了漫天流火。 去年除夕,與你一起看煙火時,我就想著,等到了一切安定的好時候,我一定要將自己的心意與你說。寧衍的身影被煙花映得明明暗暗,聲音細聽還有些微微發顫:不是被你發現,也不是被誰揭露出來。而是挑個天氣明朗的時候,就著一盞清茶也好,暖酒也罷我親自告訴你。 他真是寧懷瑾在心里想,他真是太知道怎么動我的心了。 哪怕是寧懷瑾那樣堅決地拒絕過,逃避過,但似乎他的潰敗,從一開始就是命運算好的定數。 當他卸下那層徒勞無功的自欺欺人之后,寧衍輕而易舉地就能讓他在無數次底線中動搖,然后將這條線一放再放。 現在是好時候了嗎?寧懷瑾忽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