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頁
寧懷瑾點了點頭。 他沒有繼續詢問寧衍去了哪,一是因為打探君王行蹤是大忌,二是因為他大概也猜得到一二。 他自己從信陽府的戰場前回來,能得片刻喘息,可寧衍卻不行。前朝和前線兩頭的擔子都壓在他身上,哪怕是不在朝堂之中,他也得與南陽附近的幾府大員議事。再加上京城來的折子和前線的軍報,寧衍恐怕比他還忙亂一些。 寧懷瑾已經幾個月不在寧衍身邊了,一時半會也摸不清他現在的習慣,并不敢貿然往他身邊去,生怕再打亂了他平日里的規程。 信陽府那邊有什么消息嗎。寧懷瑾又問。 謝將軍這些天整軍時,也試探地往安慶府那邊走了走,遇到阻撓便撤回來了。十里顯然是提前被寧衍交代過什么,回話很是精細:陛下晨起時吩咐傳信,說是讓信陽府就地整軍,年前都不必再動,所以想必謝將軍也會盡早撤軍,休養生息。 那寧錚呢。寧懷瑾又問。 聽說是發了大怒。十里低聲說:具體的探不太清了,只知道寧錚似乎也有想親征之心,但不知為何又打消了念頭,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府里那位王妃的緣故。 寧懷瑾一聽,便知道這樣細致的消息是寧衍著重打探過的,既然如此,就說明寧衍時時刻刻也關注著寧錚的動靜,便不用他cao心了。 寧懷瑾在外頭奔波幾月有余,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少,現下好容易松口氣,也不想把自己繃得太緊。 他不想去前面分寧衍的心,也暫且不想出門,于是略想了想,倒對寧衍信中說的梅樹起了興趣,便對十里說:你不必跟著了,我去院子里轉轉。 十里自然是不會駁他,聞言手腳麻利地收拾了東西,說道:陛下吩咐,這幾日正好下霜,王爺若是出門,記得添件衣裳。 寧懷瑾本想說他只是去院子里轉轉,但轉念一想,又怕寧衍回來后會借題發揮,于是干脆沒說什么,乖乖加了件披風。 南陽府衙并不大,哪怕是算上前頭的衙門官府,也不如半個王府大小。 只是這樣的小地方,府衙修建時也沒有多么講究,只勉勉強強合了個天圓地方的輪廓,里面的院子修得一塌糊涂。 而且大約是因為現在正有真龍落腳的緣故,這零星大點的府衙還經過了一番修葺,幾道隔門明顯是剛加上不久,上頭還有新鮮的泥瓦痕跡。 整座府衙被大致分成了三塊,除了最前頭的府衙之外,后院也被攔腰分成了兩半,中間那塊地方大些,是寧衍日常起居的正院,再后頭一點地方,便是女眷應住的后院,連帶著花園之類的地方也都在那一處。 寧懷瑾當時在南陽府沒待上多久便跟著謝玨一起出征,對府衙內的景致不太熟,略轉了兩圈,也只是勉強摸了個大概。 雖然府衙中沒有女眷,但后院還是住著些侍女,寧懷瑾本不想往后院去,只在前頭轉了兩圈,沒尋到寧衍所說的景致也就罷了。 只是他往回走時不小心走岔了路,連穿過了兩個彎彎曲曲的小花園后,從層層疊疊的假山景致里一冒頭,還沒來得及看看自己身在何處,便先愣住了。 就在他正前方不遠處,有一位穿著嫩粉色襖裙的女子正站在水塘邊,被兩三個侍女左右護著,微微彎下腰,往水塘中灑了一把魚食。 是玲瓏。 一段時間不見,她仿佛整個人投胎換骨,穿著頗好,裙子上的風毛油光水滑,身邊的侍女手里捧著的手爐外套著云錦的套子,用金線細細地描了一圈,一看就不是下人所用之物。 而寧懷瑾的眼神沒有在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過多留戀,他難得地遺忘了非禮勿視四個大字,眼神緊緊地落在玲瓏的小腹上。 那里正微微隆起一個明顯的弧度,被幾個侍女明里暗里地小心護著,生怕出了什么差錯一樣。 寧懷瑾短暫地茫然了一瞬。 他幾乎是立刻猜到了面前的場面代表了什么意思,但緊接著,寧懷瑾就陷入了一種非常沉重的情緒里。 他不疼也不癢,那樣的情緒粘膩而沉悶,像是從他心口破了個大洞,呼呼的風聲穿胸而過,只留下一片徹骨的冰涼。 我這是怎么了,寧懷瑾在那樣沉重的浪潮里艱難地想,這明明是他先前自己向寧衍提出的約法三章,也是他自己勸寧衍要顧忌世俗眼光。怎么現在寧衍乖乖聽話了,反倒讓他這樣不舒服。 一種極其隱晦的不甘和悔怒猶如附骨之疽,順著他流遍全身的血脈飛速蔓延,頃刻間占據了他的所有理智。 但無論他心里多么五味雜陳,寧懷瑾都在這樣的撕扯中清楚而明確地感知到了一個問題在那些糅雜混亂的情緒里,絕沒有一絲一毫寧衍走上正路的欣喜。 寧懷瑾心里咯噔一聲。 完了,他想。 第130章 欺君可是大罪啊,皇叔。 在那一瞬間中,寧懷瑾的心里閃過了無數個念頭,但沒有一個是他樂于見到的。 他在這樣近乎本能的情緒浪潮里發現了一個跟印象中截然不同的自己,也在一種猝不及防的沖擊下,被迫面對了他一直以來都極其逃避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