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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女明白。舒秋雨自始至終神色平靜,仿佛成了個壓根沒脾氣的泥巴人,不說慌亂懼怕,連平日里的鮮活都不知道被她塞去了哪。她伸出手撫摸了一下膝上的盒子,說:臣也不是來戴罪立功的,而是來報答陛下的知遇之恩的。 舒秋雨這自稱一會兒一變,寧衍卻聽懂了。 臣女是給舒家大姑娘的,而臣則是給舒秋雨的。 臣女頂著舒家的姓氏,一言一行,不能不為家里考慮。舒秋雨說:替太后娘娘辦事,是舒家大姑娘要幫著舒家,為自己家爭未來的榮光臣女做得很好。 但舒秋雨這個人,卻確確實實受了陛下恩惠。當初陛下給臣指了一條路,就是想給舒家一個退路。雖然父親依舊行差踏錯,但既然陛下有這個心,就足以令臣感激至今了。舒秋雨說:所以臣來給陛下盡最后一次忠。 舒秋雨說著,低頭撥開了木盒上的銅鎖。玲瓏渾身緊繃了一瞬,待到看清木盒里的東西時,又緩緩放松了下來。 那里只裝著一大一小兩只藥包。 寧衍挑了挑眉。 太后娘娘托人帶藥進來,走的是內司采買的路子。舒秋雨說:臣當時無意間聽太后娘娘說起過,元江府制這類藥原是為了驅蟲,分量配比做得甚糙,各個藥鋪都不同,效用也有增有減。所以臣當時留了個心眼,兩樣各留了一份,現下拿給陛下,不管是交給太醫院也好,還是交給國師也罷,總歸是臣幫上陛下一點小忙。 寧衍沖玲瓏使了個眼色,玲瓏會意地走上前,將那木盒合上,捧起來放在了寧衍的手邊。 寧衍伸手摸了摸那盒蓋,笑著道:愛卿,你把朕治好了,舒家可就沒好了。 治不好的。舒秋雨說得很坦蕩:聊勝于無罷了。 也是。寧衍說:若是能治好,想必就沒有今天這一出盡忠了。 舒秋雨抿了抿唇,沒有反駁。 寧衍說的是實話,若是這藥真能幫助寧衍解毒,舒秋雨是萬萬不會將其拿出來的。 在舒家和忠義面前,她早就做出了選擇,而現在這點所謂的彌補,也不過是為了讓她自己良心安寧的一點施舍罷了。 瞧愛卿這一臉心如死灰的模樣。寧衍微微瞇起眼睛,用一種今天天氣如何的語氣問道:原本怎么不選另一條路? 因為說句僭越的話,歸根結底,臣女與陛下都是一樣的。舒秋雨說:這京城就是個大熔爐,里頭這些形形色色的人,都是披著皮過活。有的人能干,便披著官職,有些人平庸,便披著家境。越位高權重的,越要被這些束縛,臣女今日是為了舒家,陛下日日殫精竭慮,瞻前顧后,不也是為了寧家的江山嗎。 說得好!寧衍信服地拍了拍手,欣賞道:就為了愛卿這句話,朕也得讓愛卿好好看著,看著這些皮下裝著的到底是同一路貨色,還是各有千秋。 舒秋雨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于是彎下腰,最后給他磕了個頭,膝行著退后幾步,告退了。 舒秋雨知道,寧衍現在不發作,只不過是他不滿足于舒家,或者是阮茵一個人。他在等著個時機等著一個,能把所有隱患都一網打盡的時機。 至于舒家,不過是上位者博弈中一個小小的棋子,只能盼著搏殺激烈些,再激烈些,才好渾水摸魚,從里頭賺取更多的功勞。 只要寧衍贏了,那他倒回手來,就必定會收拾舒家;而若寧衍輸了,舒家也可以靠著這點微末的從龍之功重新回到舒川在世時的地位上。 但無論如何,她跟寧衍已經被兩條繩子串到了不同陣營里。 有點可惜,舒秋雨想。無論寧衍是為了誰,心里裝著的又是誰,但他確實曾經短暫地給了她一片廣袤而曠達的天地。 第88章 喝藥 舒秋雨沒有再回內司。 雖然寧衍沒有明言革她的職,但舒秋雨自認已經犯了監守自盜的大忌,壓根沒抱什么僥幸希望。 她昨夜徹夜未眠,已經將內司的賬簿理清放在了桌案上,一應往來事務也已經抄錄了一份,跟賬簿放在一起,之后若是寧衍找人去內司接手,進門便能看得見。 紫宸殿身處外宮和內宮的交界處,舒秋雨從出了門便沒有說話,兩手空空的拐上了出宮的宮道,腳步急促,銀杏得時不時小跑幾步才能跟上她。 銀杏不知道寧衍和舒秋雨在殿內說了什么,她幾次想問,都看在舒秋雨的臉色上沒敢開口。 小姐。銀杏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我們這是去哪? 回家。舒秋雨說。 她一開口,就仿佛從方才那種執拗且木然的狀態中脫離了出來,轉頭看了一眼銀杏,有意識地放慢了腳步,好讓她跟的不要那么辛苦。 但舒秋雨的臉色依舊很難堪,銀杏跟了她這么多年,已經可以下意識地在她溫文爾雅和賢良淑德的皮相底下窺探她真實的想法了。 看起來在紫宸殿內的談話不像是什么好事,銀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