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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手腳并用地在他手中撲騰著,狠狠地扒著秦六的手,喉嚨里發出悶悶的嗚咽聲,還想要跟寧衍說些什么。 我也知道太后娘娘的事,玲瓏想,如果寧衍想知道,她也愿意全都說。 可秦六腳步飛快,手也很穩,哪怕他已經在秦六手上劃出了好幾道指甲傷痕,秦六也沒有松手的意思。 寧衍也沒有叫停,他垂著眼睛,攪動著碗里的糖酪,時不時抿上一口,冷漠得令人心驚。 哪怕到現在為止,玲瓏也不能相信,寧衍居然真的什么都不想從她嘴里問出來,只想殺她泄憤。 她明明在寧衍和阮茵中間來回了這么些年,阮茵可以從她嘴里聽到寧衍的把柄,寧衍當然也可以。 但寧衍為什么不留著她。 就像寧衍說的,他明明沒打算現在處置她,那就證明她明明還很有用。 秦六的小臂卡在玲瓏的喉骨處,她越掙扎,那只手臂就卡的越緊。 影衛的腦子里只有服從,絲毫沒有憐香惜玉這四個字,玲瓏偌大的一個人,被他拎得雙腳離地,得拼了命地抓撓著他的手臂,像只鴨子一般伸長脖子,才能勉強從他的桎梏中獲得一點喘息的余地。 窒息讓她的眼前隱隱發花,斑駁的色塊充斥在眼前,將原本熟悉的場景模糊得有些陌生。 玲瓏不甘地看著寧衍,卻說不出話來,她喉嚨里只能發出聽不清名目的嗚咽聲,像是已經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寧衍坐在燈火明亮的桌后,修長的手指緩慢地攪動著碗中的甜酪,肩上的小貂被奶香饞得不行,正在他肩上跳來跳去地撒嬌。 帝王喜怒無常,但玲瓏伺候寧衍十年,很少見他真的會下旨打死些什么人。比起其他的帝王皇族,他似乎把人命看得更重一些,雖不會心慈手軟地刻意放過犯錯之人,但也甚少隨意殺人。 寧衍有次與他們閑聊時曾經說過,性命這東西,實在是天底下頂頂重要的東西。上到皇親貴族,下到鄉野村夫,都不過只有一條命。 活著總是還有盼頭,想想明天如何,若是死了,便什么都沒了。 魂歸虛無,死者尚好些,從此長眠地下,也算萬事不愁??缮咧荒苁刂c微末情緒加以緬懷,然后一日一日地守在逐漸忘卻的空虛里。 玲瓏還記得,那似乎是個大雪紛飛的冬日,寧衍年紀不大,披著一件半厚的襖子縮在暖爐旁剝桔子,寧懷瑾就坐在他對面,正在瞧他的功課。 那之前似乎下了好幾天的大雪,朝上休沐,他們平日里也清閑,便都聚在殿內,聽寧衍跟他們閑話。 熏香在暖爐頂的金屬小匣里被烤化,發出滋滋的響聲,龍涎香的霧氣從香盒里裊裊而上,散在空氣里。 寧懷瑾看完了手里的功課,然后將那些書本合上,喝了口茶,也摻在了這話題里。 陛下這話說得小孩兒心性。寧懷瑾似是并不贊同他的看法,溫聲說道:陛下與尋常人怎么能一樣,尋常人恐懼生死,是因為生死皆有天命而定。而陛下手握生殺大權,應看得更開些,若束手束腳,日后難免會被此牽絆。 皇叔這話說得倒不對了。寧衍興致來了,將手里剩下的兩瓣橘子一股腦往嘴里一塞,鼓著腮幫子說道:皇叔說生殺大權,那也是看在法理之上,若犯了大錯,于情于理都死不足惜??梢艺f,要是當了皇帝便因手握生殺大權而對生死失去敬畏,那才更容易犯錯。 陛下此話何意?寧懷瑾問。 若是對生死失去敬畏,將其視作兒戲,遇事便不會那樣謹慎,處置旁人時也會更加看重心意。那事情處理便會因皇帝的心性有所偏頗,才容易執法不正。寧衍搖頭晃腦地說:而做帝王的,最應立身持正,如標尺一般,不得擅自偏頗,才能使臣民信服。 皇叔說是不是?寧衍笑著問。 寧懷瑾雖知他是在偷換概念掉書袋,卻也無可奈何,搖了搖頭,低笑一聲,就算是默認了。 那日種種,玲瓏至今記憶猶新。 時日久了,玲瓏甚至生出了些錯覺或許寧衍就是這樣一個脾性溫和的人,因為年歲小的緣故,所以看什么都心軟一些,膽子也沒那么大。 可是現在,她慣常伺候慣了的、那個總是習慣性笑意盈盈的少年正平淡地坐在離她不遠的桌案后頭,用銀勺的勺柄點了些糖酪去喂肩上的小貂,一點眼神都沒有多給她,仿佛她的命還不如那只畜生金貴。 原來都是一樣的,玲瓏想。 坐在那龍椅上,三四年的功夫過去,再心軟的孩子也會變得心冷血冷,硬如磐石。 玲瓏腳下被門檻絆了一下,眼前驟然一暗,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被秦六拖出了大門。 今夜天氣甚好,天上月朗星稀,明月旁的一顆星斗格外明亮,半遮半掩在一層薄薄的霧氣后,執拗地閃著光。 寧衍從碗中舀出最后一勺糖酪擱進嘴里,牛乳在口中化成軟糯的液體,滿口都是的甜香氣。 玲瓏已經被秦六拖出了門,寧衍放下碗,向后靠在了靠背上。 玲瓏是紫宸殿伺候時間最久的大宮女,他身邊不愛有人伺候,侍女更是少,玲瓏大約是唯一一個能近他身的侍女,也對他的口味最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