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頁
“你依托你爹爹的內丹碎片而生,能溝通鳥獸,具有現今罕見的通靈天賦。這天賦在你身上就成了責任,不能說不干就不干了。否則豈非辜負了那枚內丹,也辜負了父親養育你耗費的血rou和靈氣嗎?” 那時蕭白石沒發表意見,內心卻憤懣地想:憑什么? 他現在能跑能跳,就不配當個獨立行走的人嗎? 這些妄念蕭白石沒對任何人、任何一只小鳥小獸提過,他知道不切實際,也不會自斷仙根,所以最后都成了他的怨念。 應長風聽完那些話,靜默地嘆了口氣,抬起手,摸了摸蕭白石的后腦勺。 他們交換過彼此難以啟齒的煩惱,仿佛又近了一些。整片翠微山,蕭白石驀地覺得只有應長風這個“外來人”能讓他親近,被他依賴。 應長風做完這個動作,在蕭白石的迷茫與困惑里,道:“我想,紅塵道按理說修的應當是天地萬物,不是隨心——早些年的典籍中曾提過,紅塵道源自‘入世超脫’,只有親歷過才能明白如何掙扎?!?/br> 常人之難,怨憎恨,貪嗔癡,所有終其一生無法頓悟。 修習者入其中,再求解脫,這方法比起清心道干脆利落的一刀切簡直勞心費神,稱得上一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斷情絕欲固然聽著就疼,可搞這一出理應更加傷筋動骨才對。 那紅塵道當真能對自己這么狠嗎? 應長風和蕭白石所知的紅塵道,與普通人相論,多了點仙根,與清心道中人比又少了點韌性,仗著自己能畫符御劍就在塵世中胡作非為的比比皆是。時間久了,好像紅塵道就該這樣,都不知在修行還是在入魔了。 應長風從前教訓過不少號稱“紅塵修行者”而擾亂綱常的混賬,欺男霸女、裝神弄鬼的也不在少數,他最初見仙氣飄飄的紅塵道宗師也都是一張不好惹的臭臉。 全然將這些大能當作了混賬們的頭目。 這時醒悟蕭白石修的也是紅塵道,應長風摸著他的脊骨,從肩膀一路安撫到后腰,卻覺得這位“小混賬”著實活得太光風霽月了。 連帶著整座翠微山,都不太像他印象中該有的樣子。 雖隨意,但清正。立了規矩,有正兒八經的修行,困在山上寸步不肯走,也算是早已遠離了俗世紅塵。 紅塵道不入紅塵嗎?是恣意享受及時行樂,還是…… 苦難焚身方證大道呢? 應長風說得這些蕭白石都聽過,此刻沮喪道:“都太泛泛了,俗世那么大,父親又不準我離開翠微山?!?/br> “如果真要入世修習才算接觸紅塵之道……歲月還長,且待來日吧?!睉L風三言兩語,安慰著他,成效不甚明顯但蕭白石知道只能這樣。 他托著下巴,兩只腳都浸沒在冰涼的溪水中,嘆了一聲:“我什么時候才能長大??!” 溪流嘩啦啦地響,永遠不諳世事。 “長大又有什么好?”應長風不痛不癢地杠了他一句,“你不是想做個普通人么?可知這年歲,普通人早就匆忙走完一輩子了?!?/br> 蕭白石搖頭道:“長大了,不用活在父親和師兄們的庇護下?!?/br> 應長風道:“屆時又當如何?” 蕭白石認真道:“我想下山游歷,和你一起,把三千丈紅塵、九萬里天地都走一遍,再選個喜歡的靈力充沛的地方,普普通通地廝守。沒有派別之爭,不用cao心別人吵嘴……別笑,你又想說我天真了?!?/br> 確實天真無邪。 但應長風學會了照顧蕭白石脆弱的小心靈,把這句話咽回了肚子。 他伸手試了一下溪水,冷得徹骨,仿佛料峭春寒余威尚在。 寒冷浸人,可應長風沒被凍得清醒過來,他依然沉在與蕭白石安靜待在溪邊聊天的隱秘快樂中,暫且放下自己的所有疑慮。 什么“青龍之變”啦,翠微山的秘密啦,清心紅塵二道共同的基石啦……《萬獸綱》的各種珍禽異獸,《山海異聞錄》是真是假…… 他聽著溪水潺潺,手指撩起一點冰涼水花彈到蕭白石臉上。 蕭白石:“哎你這人!——” 應長風趕在他還手前,傾身而上,嘴唇在蕭白石的唇邊一碰,比封口術還管用。 小石頭怒目而視,委屈巴巴地無聲撒嬌。 應長風突然真就不在意了。 蕭白石嘰里咕嚕說的一大段話中,應長風忽略了七八成,惟獨有那么兩個字落在他心里。他嚴防死守容不得一點褻瀆的道心外,那道鐵鑄石鑿的禁錮不知何時裂開一條縫隙,它們得了魂魄似的,輕飄飄地鉆進來,給他只有武學與修行的心口烙上了兩個陌生而溫暖的字。 “廝守”。 或許等幾百年后,他們還能到這野趣橫生的溪邊,手浸入水中觸碰太陽的虛影,再口氣平淡地聊最近武林中又多了什么稀奇古怪…… 聊到興起四目相對片刻,接一個輕描淡寫的吻。 這就叫“廝守”吧。 作者有話說: 個人是非常喜歡這一章的,烏烏 第35章 曲水流觴 山中被太陽直射的時間太短,過了小半個時辰,太陽就躲進了云中。投映在溪流里的日光陰影也不時碎成幾片,又隨波逐流地拼湊出不成型的形狀。 蕭白石站在溪流中,提著衣衫下擺扎在腰間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