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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長風在云中跡暫居之事,蕭鶴炎居然睜只眼閉只眼了。 此事蕭白石毫無頭緒,應長風卻多少懂一點來龍去脈——空山朝暮外他與蕭鶴炎一通交談,已經隱晦地給他敲了警鐘。強扭的瓜不甜,這道理他不會不明白,況且如果翠微山的秘密再次暴露…… 西極山上,岳辟川與蕭鶴炎的交鋒和這個分不開關系。兩人一通打啞謎,除了他倆,都聽得云里霧里的,只知道茲事體大,或許天下再度分崩離析也不是沒可能。 是故蕭鶴炎沒空理會他了。 春末時山外下了一場雪,采辦的弟子說天氣邪性,估計今年雨水更多。他說給蕭白石,蕭白石又回來告訴應長風。 修道之人不事生產,很少接觸人間煙火,對他們而言哪年雨水多無關緊要。應長風初次見有人在意這些,對蕭白石又多了些好感。 他想“活著”,蕭白石就給了他“活著”的意義。 草木榮枯,四季更迭…… 應長風淋了一場雨,居然前所未有地真切地感覺到了。 翠微山春天很短,料峭春風吹過,清明雨后滿山蒼翠,一掃兩個月前的蕭條。青竹溪畔,水流聲響如鳴佩環,黃昏時,螢火藏進了竹葉。 再過數十日,十丈蓮池的花便像快撐開綠萼般地亭亭玉立起來。 一入夏,應長風就更懶了,睡到日上三竿不提,仗著此地蕭鶴炎不會輕易踏足,成天連衣冠楚楚的樣子也不裝了,隨意地在中衣外披件外衫,赤著腳到處走——范圍一里地以內,多半步都不肯。 蕭白石觀察他許久,越發疑惑地想:應長風現在疏于鍛煉,沒有靈力傍身還又吃又喝的,換做普通人早就發福了,怎么他的腰還是那么細? 大約因為同類相吸,赤豹喜歡和應長風玩。不過多時,應長風連紅雀也降服了,這臭鳥面對他不再每天罵罵咧咧,他就帶著一豹一鳥找樂子。 云中跡的山頭充滿歡聲笑語,只有主人蕭白石苦不堪言。 因為他就是應長風那個“樂子”。 應長風不知怎么的,某天突然想起了當年在云中跡門口他沒能抱起自己的事,就開始明里暗里催蕭白石,認真修煉,早日御劍。 蕭白石從生下來開始就沒人逼過他修習,思來想去,那句“不會御劍”大約讓身為前任天下第一劍修的應長風蒙受了奇恥大辱。如果他沒和應長風有什么實質的關系還好,這下親也親了,睡也睡了,偷情偷得明目張膽的…… 結果應長風嫌他太差勁了,丟自己的臉? 怎么,非得拿個“天下第一”才能配得上他嗎? 這念頭一經冒出,蕭白石就情不自禁地開始盤算應長風的人際關系。 應長風現在名義上的“道侶”蕭鶴炎是紅塵道大宗師、翠微山青霄洞府的立派掌門,他師尊岳辟川是東暝觀掌門、天地盟主,父親一族的離火劍門再怎么遠離中原也在江湖中叫得上號—— 所以,他是不是成了應長風認識的人里,最差勁的一個? 還真不怎么門當戶對。 想到這茬,正立在樹梢努力維持平衡的蕭白石腳下一滑,他重心偏移后,垂直下落,險些摔了個狗吃屎。 好歹在地上站穩了,蕭白石還沒說半個字,聽得旁邊應長風毫不掩飾地“嘖”了一聲。 蕭白石:“……” 是在嫌棄他吧?是的吧! 蕭白石拍了把褲腳不存在的泥濘,幾步走到應長風身邊,手里還提著一把粗制濫造的木劍——他不習慣用兵刃,就這把劍還是從練功場借來的——往他面前放。 “怎么?”應長風和赤豹一起抬眼,神情無辜。 蕭白石:“你是不是嫌我了?” 應長風奇怪地皺起眉。 “我飛不上去?!笔挵资趩实?,“御劍好難?!?/br> “做事不認真當然難?!睉L風說罷,見蕭白石又一副要哭的樣子,軟了語氣,“不是說你笨,想七想八的,不專注怎么行?” 蕭白石:“我在想你啊?!?/br> 直接的話語讓應長風笑了笑,他拍拍身側,示意蕭白石過去坐,然后一把一把地摸著豹子頭頂快褪去的絨毛,慢條斯理地跟他咬文嚼字: “有仙根之人,煉氣尚且要耗數十年之功。煉氣之后,有的人興許直到壽數窮盡都無法凝神。就算辛辛苦苦地入了凝神,后面還有內丹——當世能在靈識中修出內丹的有多少人?屈指可數而已。你但凡不浪費天賦,做事總會比他們快些的,不要著急?!?/br> “可你很厲害?!笔挵资?,牽過應長風空余的那只手。 “我也不是一直都厲害?!?/br> 蕭白石玩他手指的動作一頓:“你不是天才么?” “誰跟你說的?”應長風任他玩著,眼神微沉,似乎陷入久遠的回憶,娓娓道,“在離火劍門我不算年長,可也非最年幼的,上下不沾,自小不怎么受待見。常人十來歲便能看出有無仙根,我卻足足等到了二十六歲還毫無動靜。父親嫌我丟臉,將我放到島外的一處海灘思過,潮起潮落……后來對你說過了?!?/br> 蕭白石頷首道:“是,你就在那兒第一次入道了?!?/br> 應長風道:“入道后回歸劍門之中,父親不覺得我能‘大器晚成’,師兄弟們也篤定我不會有什么出息,冷嘲熱諷個沒完。我很不服,每日十二個時辰中只用兩個時辰入定調息,其他時候都在練劍,誓要讓他們刮目相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