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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長風剛才散了發帶,眼下濕成一綹一綹的黑發貼著白皙面頰,發梢還在滴水,不時在里衣濡濕一小團。他有點冷了,裝作不刻意地往火堆又挪了挪,手伸出來展開,不時指尖一跳,蹭著火苗。 蕭白石沒來由想到那只好吃懶做的赤豹,也喜歡伸著爪子和他玩。 他手指一點,火苗頓時變得柔和不少。 應長風察覺到他的用意是怕自己燙著,面色稍霽,方才對蕭白石的憤怒也不見了,突兀道:“此間供奉的似乎是翠微山神?!?/br> “???”蕭白石沒聽說過這個,問道,“那是誰?” 雨幕聲作伴,應長風講起故事的腔調縹緲而游離,偏又平鋪直敘,叫人很難專注于他說話的內容本身: “我從一本《名山志異》中看過,天下諸多靈山現在大部分成了仙門道場,但早些時候并不是如此。這些地方風水極好,多有靈力之源,故而精怪也多。這樣一來自然有修行者會選擇與山中精怪一起修行。俗世的人不辨其中奧妙,以為只有神明才能溝通走獸,便會自發修筑神廟供奉。這些修道者中有性格不那么乖戾古怪的,遇到小事暗中相助,更是加重了凡人對‘山神’的敬畏?!?/br> 蕭白石聽罷,忽道:“那不就是通靈術么?” 應長風看他一眼,慢吞吞道:“玄鶴真人座下靈獸失控之事還未發生之前,那些修行到了極致的大能沒有派別歸屬,幾乎是全部自山中而出,所以或多或少都懂一些通靈術。所謂精怪,無非也是沾了點靈氣、能懂人言的鳥獸,卻被凡人尊為神了?!?/br> 蕭白石頓覺他話里有話,想到自己,又思及他那三腳貓似的通靈天賦多半繼承自辛夷的內丹,一時有些疑惑。 這話說得,辛夷難不成也是那時候的修行者嗎? 那他當時該至少四五百歲吧…… 仙門道侶大都同輩,就算相差些歲數,也不成文地默契規制在兩輩百年之間。再加上雙修合道是兩廂情愿,大都不會跨越輩分,蕭鶴炎和辛夷如果真的差那么多,眼下又尋了個年輕的應長風—— 他和應長風那三百余歲的差距竟還顯得正常些! 特立獨行至此,蕭白石一時啞口無言。 面前火焰跳動,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沉默太久,抬起頭,與應長風四目相對。應長風的神情自然,沒有半分不耐。 “啊,對不住……我剛出神了?!笔挵资炅舜晔?,“我在想通靈的事?!?/br> 應長風點頭以示明白了,繼續道:“那本書最后列舉十大靈山,翠微山位列第六,此處有山神廟不奇怪。算來看這里的陳設,或許早已無人供奉,時間上,與各大仙門立足武林廣大門派,凡人開始追逐飛升,似乎也是同一時期的事情?!?/br> 這時提起山神廟,除了身在此處,蕭白石也有別的想法。 他猜測應長風興許在試探什么,但對方滴水不漏,他沒法一探究竟,也不能主動問“你是不是知道山神是誰”——蕭白石自己都不確定。 總不會是辛夷吧。 思來想去,蕭白石小心問道:“你想說,這山神并非真的神仙,其實就是從前在翠微山修行、還深諳通靈之術的某位前輩?” “正是?!睉L風道,“貴派藏經洞內有一本《翠微記事》,前半截是帛寫的,恐怕有些年頭了。我猜,那也許就是翠微山志一類的……記載了靈山上從古至今的修行者變遷?!?/br> 他只去過兩次,卻對內中藏書了如指掌,記憶力與專注度可見一斑。蕭白石自慚形穢了片刻,問:“你沒有打開看一看嗎?” 應長風簡單道:“上面設有一道封禁,我解不開?!?/br> 蕭白石后知后覺,應長風恐怕很想一探究竟,但又不好意思拜托自己,可能要等兩人熟悉之后才提出此事。雖然自己不一定能解開,他卻讓應長風走得匆忙,現在還惦記著那本書遺憾至極…… “我不知道?!彼÷暤氐狼?,“若此事你真在意,回頭我設法幫你帶出來?!?/br> 應長風頷首:“那便有勞了?!?/br> 火焰靜默燃燒,因為由符咒點燃并非自然之物,沒有煙熏火燎的煎熬,卻也少了幾分聲響讓人感覺真實。蕭白石摸了把火焰溫度,看應長風肩膀瑟縮,忽然起了念頭。 他喊了一句:“應長風?!?/br> “嗯?” “你過來挨著我坐吧?太冷了,還在下雨?!笔挵资f這話的聲音輕柔,不似他平時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樣子,更像小心試探。 那雙兔子耳朵在應長風眼中又長長地豎了起來,代表一種期待。他不忍拂了蕭白石的好心情,尚未厘清心中因對方產生的慌亂,身體卻先一步動了,從容繞過火堆,在蕭白石身側的一塊破爛草席落座。 應長風還沒按下去,蕭白石忽道:“等會兒!” 言罷從懷中取出一條干燥的布巾墊上,蕭白石仰起頭,對應長風笑:“現在可以了——這張席子太臟,又潮濕,會不舒服?!?/br> 修道之人大都喜潔凈,應長風尤其。平日里就算隨便也少有這樣湊合的時候,現在狼狽不堪,自己還沒想那么多,蕭白石卻先一步都替他考慮過了。 應長風目光微動,這塊布巾與方才沒用在他身上的結霜印一起,莫名讓他動容。 心跳又有點快,應長風眨了眨眼,篝火中濺出一點紅星。他裹著半濕半干的衣服,卻一點不覺得難受,聽蕭白石繪聲繪色地講那只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