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圣人輕咳了兩聲,抬了抬手道:“攝政王平身?!?/br> 慕祁的目光隨著起身的動作抬起來,落在天子身上,如今已到了四月暮春時節,天氣漸熱,可圣人身上卻還穿著厚重的袞服,樣子比他離京時還要清瘦了幾分。 慕祁心中不解,他看洛宴清給他的來信上說,天子吃了懷國公的偏方之后,身子骨好了許多,可這個樣子,卻不像是好了的樣子。 到底怎么回事? 慕祁還在猜測時,十四歲的天子便開口說話了:“攝政王平定幽州叛亂,又殺退豐州入侵的突厥騎兵,為我北齊立下汗馬功勞,實乃百官表率,寡人代表北齊,代表天下蒼生,感謝攝政王?!?/br> 小圣人心中畏懼攝政王,說話亦十分客氣,不敢冒犯他,另外他面對攝政王時,還有幾分心虛,之前攝政王問朝廷要糧食,他聽從太后安排,并未給攝政王送糧過去。 也不知攝政王是否會記在心上。 雖說如今朝中權利糾紛嚴重,攝政王的人被拔了許多,但他身后的三十萬西北大軍也不容小覷。 誰不怕他。 也只有燕朝玉不怕他,可惜燕朝玉并未在朝為官。 小圣人說完,百官跟著附和起來:“攝政王堪為社稷之功臣,臣等之楷模,有攝政王,北齊江山永固?!?/br> 雖然這些臣子嘴上這么說,有些人心里卻不這么想,尤其是懷國公,他原本盼著慕祁去幽州之后,和宋鯨狗咬狗最好死在那里,沒想到他卻平安回來了。 若是他知道自己跟宋鯨的那些勾當,絕對不會放過他。 懷國公有些憂心忡忡。 慕祁卻神色淡定,對這些所謂褒獎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他朝皇帝拱手道:“此番幽州,豐州大捷,并非臣一人之功勞,乃整個西北將士們齊心協力奮勇殺敵所致,臣不敢居功?!?/br> 小皇帝道:“雖是如此,但攝政王統御部下,指揮全局,你的功勞便是最大的,寡人賞你黃金萬兩,食邑千戶,另準許你劍履上殿,贊拜不名,入朝不趨?!?/br> 慕祁本為攝政王,權利已經抵達到了極致,小皇帝若是在給他加官進爵,除非將自己的皇位讓給他坐,所以只能厚賞。 但他準許慕祁“劍履上殿,贊拜不名,入朝不趨”還是令百官驚訝。 眾人認為小皇帝對慕祁的賞賜太過,但迫于攝政王的yin威,也不敢多說什么。 慕祁沒想到,他離開不過兩個月,這小皇帝居然也開始跟他玩起手段來。 西北軍一直遭天家忌憚,就好像橫在天子頭上的一把利劍,讓人夜不能寐。 歷代君王都想裁撤西北軍,小皇帝未必沒有這種想法。 他如今這么做,無非就是想要將他高高捧起來,成為眾矢之的。 可朝中大臣們,有幾個敢挑釁他? 小皇帝的如意算盤未必打的響。 慕祁榮辱不驚,他垂眸淡淡道:“臣謝陛下隆恩,臣請求陛下允許臣將黃金萬兩,食邑千戶賞賜給麾下的將士們?!?/br> 年幼的天子點頭道:“寡人既然賞給了攝政王,攝政王要給誰寡人都不干涉?!?/br> 慕祁又道:“幽州戰場糧食短缺,朝廷久未放糧,多虧了岳州王派人將岳州的糧食運往幽州,臣才能僥幸獲勝,岳州王如此深明大義,臣請求陛下厚賞岳州王?!?/br> 提到朝廷不放糧之事,小皇帝神色間閃過一抹慌亂。 隨后又討好般的說道:“那是自然?!?/br> 扣押糧食是懷國公和淮王的主意,但卻是他這個天子下的旨,只要攝政王不找他秋后算賬,一切都好說。 慕祁瞥見小皇帝那不自在的神色,嘴角勾起一絲冷嘲,這賬自然會算的,不過卻不是現在,他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說:“那臣替岳州王謝過陛下?!?/br> 這是,一個官員手里執著玉圭從外頭匆匆進殿,二話不說跪在殿中間,言辭激動道:“陛下,臣要彈劾攝政王,攝政王今日闖入天牢,劫走天牢要犯,并打傷了淮王殿下,簡直無法無天,請陛下責罰攝政王?!?/br> 說話之人語氣鏗鏘,言辭銳利,是朝中的言官,與攝政王向來不和,一收到消息,就急急忙忙入宮來皇帝面前告狀了。 此話一出,群臣嘩然。 慕祁更是微微挑眉,除此之外,臉色沒有任何變化。 小天子的目光落在攝政王身上,似乎在等攝政王一個解釋。 他道:“攝政王,此事你如何說?” 消息傳的可真夠快的,馮倫那老家伙是斷然不敢來圣上面前告狀的,除非是淮王授命將消息散出去。 看來他在暗房里打的太輕了,早知就該將這孫子給打死。 慕祁臉色如常道:“陛下,臣入天牢劫走的人是一女子,此女子并無罪過,乃被人誣陷,臣去救她時,淮王正欲對她行不軌之事,淮王乃先帝長子,本該為皇子中的典范,克己復禮,卻做出如此豬狗不如之事,臣看不過,便打了淮王?!?/br> 若真如攝政王說的這樣,淮王此等行為的確讓人不恥,可淮王在人前向來舉止有度,又怎么會做出這等不要臉的事情來呢? 包括小圣人在內,滿朝文武都不太相信攝政王的話。 接下來,剛才彈劾慕祁的言官又說話了:“分明是攝政王在強詞奪理,淮王殿下仁厚溫和,怎么會做出此等禽獸之事,另外京兆尹馮倫為父母官,這些年頗受玉京百姓擁戴,又怎么會判冤假錯案!” 慕祁懶得跟此人爭辯,這個諫官他看著臉生的很,以前不認識,想來是被新提拔上來的,難怪不識好歹。 慕祁道:“本王說的話句句屬實,馮倫這些年私底下收受賄賂,判了不知多少冤案,并且在天牢女獄私設暗房,逼女刑犯賣.yin,此事臣已經讓翰林學士洛宴清,大理寺卿周在之調查清楚了,至于淮王,那日他便在這暗房之內,他想要做什么,不是很明確么?” 他頓了頓,又說道:“陛下若不信,臣讓洛大人和周大人呈上證據?!?/br> 小圣人朝一旁的大監使了個眼色,大監遂傳洛周二人進殿。 周在之這段日子不在玉京,可燕媚出事之后,慕祁便急速讓其回京了,不過一直沒露面,在暗中調查京兆府女牢之事。 周在之將調查到的罪證呈上去給皇帝,除此之外,他還帶來了兩個證人,經過兩個證人陳詞之后,馮倫多年虛偽的假面貌被揭穿了,圣人大怒,著令免去馮倫京兆尹的職位,打入天牢,笞一百,抄沒家產,流放三千里。 馮倫的事情處理完了,慕祁的視線轉移到了一旁的洛宴清身上,洛宴清會意,對龍椅上的天子拱手道:“陛下,臣要彈劾宿原侯縱子行兇,當街毆打無辜百姓?!?/br> 第99章 街角馬車 如果我能做到,你是否愿意跟…… 慕祁從宮中出來已經天黑了。 馮倫被革職流放, 京兆尹女牢那些案子也由刑部接手重新審理,宿原侯府也交由周在之去查了,不出意外, 常家的下場不會比馮倫好。 洛宴清跟在慕祁身邊, 慕祁回來了,他也松了口氣, “今晚叫上高景行,我們一起去瑤臺花影喝幾杯?!?/br> 皇帝本來要給他安排慶功宴,但是他考慮到幽州大軍還在回京的路上,想要等大軍抵達玉京再慶功,便將慶功宴的時間推遲了。 慕祁點頭道:“也好?!?/br> 洛宴清笑了笑道:“弄璋若是知道你回來了,定然會高興的不行了?!?/br> 慕祁偏頭一瞥:“他最近在忙什么?” 洛宴清挑眉道:“他最近忙著追女人去了?” “什么女人?” “崔家三娘?!?/br> 慕祁眼底閃過一抹深意,并沒有多問什么,他想, 見到高景行, 有些事情會更問的更清楚。 兩人一同騎馬去了瑤臺花影,路上,洛宴清沒來由的忽然問了一句:“寒山,你覺得圣人如何?” 慕祁騎馬的動作放緩了些,他的眸子幽沉如玉京的夜,他道:“如今倒是有些心思了,不過那副身子看起來卻不是長壽之像?!?/br> 洛宴清與他的看法相同,按理說天子吃了懷國公的偏方之后,身體應當越來越好才是。 那段時間天子強壯的能跑馬射箭,卻只是曇花一現的功夫,才好了幾日,身子又恢復原狀, 不僅如此,反而越發孱弱了些,這其中必有古怪。 洛宴清眼神微沉道:“淮王如今在朝中頗得人心,他又是先帝長子,看起來順理成章?!?/br> 慕祁執著韁繩冷笑道:“哪有那么多順理成章,話不能說的太早?!?/br> 若真是順理成章的話,當初繼承皇位的便應該是淮王,而不是輪到體弱多病的五皇子高煜。 洛宴清長眉微挑,這樣說,似乎也有點道理。 到了瑤臺花影,兩人等了一陣,高景行才過來,見到慕祁回來了,高景行臉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寒山,能見你平安歸來,我真是太開心了,今天我們好好喝幾杯?!?/br> 慕祁身上還帶著傷,不宜飲酒,他搖頭道:“飲酒就不必了,我以茶代酒?!?/br> 兩人一聽這才知道他受傷了,如今前去幽州的西北軍還在路上,慕祁卻一人先負傷回京了,為了什么,兩人心知肚明。 高景行搖搖手中的折扇,驚訝道:“寒山,你為了燕媚,可真的豁的出去!連命都不要了!” 慕祁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既然知道她有危險,我怎能不救?!?/br> 高景行感慨一聲:“你能這般對她,可她卻未必會領情?!?/br> 燕媚一開始就是利用慕祁,等利用完了,便拋之腦后,她是鐵了心要離開慕祁,這女人無情的時候,半點余地也不留。 慕祁端著手里的茶飲了一口,他淡淡道:“我沒指望她能領情?!?/br> 高景行瞧著他這幅陷進去了的樣子,嘴里“嘖嘖”有聲,他道:“寒山,我早知道你會被女人牽著鼻子走,如今看來,果然如此?!?/br> 慕祁只是一笑,挑起眼皮看他,他道:“聽聞你看上了崔家三娘,為了這小娘子忙前忙后,獻了不少殷勤,你莫不是來真的?” 高景行愣了一下,隨后轉過頭瞪了洛宴清一眼,洛宴清坦蕩的笑了笑,“你自己做的,難道還不讓人說?” 高景行略顯尷尬,剛才他還言之鑿鑿的說慕祁,現在輪到自己身上了,他臉上露出幾分訕訕之色。 要說他對崔蘅芷,一開始的確是存著玩弄的心態,可也不知怎么回事,漸漸的就上了心,如今竟有了幾分抓心撓肝的滋味。 慕祁甚少見高景行在提到女人時沉默,這是頭一回,想必高景行對崔蘅芷是真有幾分心的。 慕祁捏著茶盞輕輕轉動,他道:“你若是真喜歡那崔家娘子,那便求圣旨賜婚,何必顧忌什么?!?/br> 圣人答應要賞岳州王,必然不會拒絕。 高景行平靜的眸子里燃起了一簇光,他看著慕祁,忽然似下定決心一般,拿起酒杯仰頭一口喝下去,喝完之后,他將酒盞重重擱下,“寒山,你說得對,明日我就求圣旨賜婚?!?/br> 這夜三人飲酒至子夜方散。 次日一早,高景行便去宮中求圣旨賜婚了。 高景行浪.蕩的名聲在玉京很是出名,很多高門貴女對他避之不及,可如今他為幽州戰送糧立功,名聲一下子好起來,而且,岳州王可是正兒八經的皇室血脈,小圣人身子又不大好,說到繼承皇位,岳州王的條件可一點也不比淮王差。 因此圣旨賜婚之后,崔家家主也沒反對,當崔蘅芷得知這個消息后,急的哭起來,因不準她為燕家出頭,她這段時間被父母關在家中哪里也不許去,她本就和父母鬧僵了,如今圣上驟然賜婚,對方還是岳州王那個紈绔,崔蘅芷連死的心都有了,她苦求著阿爹去求皇上退婚,阿爹始終不肯答應,崔蘅芷只能以絕食來抗衡。 崔家大夫人眼看著女兒餓了三日,滴水未進,餓的暈過去了,心急如焚,只得來燕家求燕媚幫忙,燕媚這才知道,高景行上門提親之事。 “媚兒,你就看在蘅芷與你是多年好友的份上幫幫她吧,妾身知道,之前之事是我崔家不對,這次你若肯幫忙,妾身定不會忘了你的恩情,將來必會相報?!?/br> 崔夫人雙目通紅,說完一番話后,眼淚又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拿著帕子不住的抹眼淚。 燕媚沒想到發生了這等事,她道:“夫人嚴重了,蘅芷與我是多年好友。我豈能見死不救,民女這便與夫人同去崔家勸一勸蘅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