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從乘風院回來后,燕媚整個人都精神恍惚,到了夜間,用夕食時,面對滿桌子飯菜什么胃口也沒有,腦海里反復閃過的是初蓉那張泡的發腫的臉。 棠溪在旁邊苦口婆心的勸,燕媚仍然什么也不肯吃,等飯菜都涼了,棠溪只得讓丫鬟們將飯菜都給撤下去。 夜深了,棠溪吹了燈出去了,燕媚睜著眼躺在床上,仍然在想白日里發生的那事。 雖然她不喜歡初蓉,可好歹是一條性命,就這么沒了,慕祈他真真是殘忍無比,先前她還為他開脫,認為他不會用陰謀詭計對付自己的阿爹,可如今這個念頭卻動搖了。 但凡得罪他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他對一個女奴都能如此下狠手,何況是她阿爹。 這一夜,燕媚迷迷糊糊的睡下了,可她睡得極為不安穩,夜里做了一個噩夢,夢到死去的初蓉來找她了,那張泡的發腫的臉上七竅流血,伸出尖利的指甲朝她抓過來,嘴里喊著:“燕媚,還我命來!” 燕媚在夢中驚恐的喊:“不是我,不是我……” 可初蓉似乎根本不相信她說的話,仍然朝她撲過來,在她掐住自己脖子的時候,燕媚驚呼一聲,從夢中驚醒過來。 醒來才發現自己做了個噩夢,燕媚躺在床上像缺水的魚兒一般,張著紅唇大口的喘氣,掩在薄被中的身子浸出了一層冷汗,她感覺濕黏難受的很。 這時,房內的燈亮了,帳子被掀開,棠溪披著衣裳站在外頭,見燕媚滿頭青絲凌亂的鋪在枕上,小臉蒼白,滿頭都是汗,杏眼透著驚懼,她關切的問:“夫人,可是夢魘了?” 燕媚點了點頭,棠溪來了之后,她感覺安心了許多,她幽幽的嘆了口氣道:“棠溪,適才我夢到初蓉了?!?/br> 棠溪坐在床榻邊,拿著帕子替她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想到初蓉的死,只感覺心里瘆得慌,她也睡不著,躺在隔壁的耳房里,一直翻身,直到聽到燕媚的驚叫聲,她才慌忙過來。 棠溪安慰道:“初蓉之死和夫人沒有關系,夫人便不要自責了?!?/br> 話雖如此,燕媚卻仍然沒有感覺到一點點安慰。 她只是想救家人而已,并不想害人,希望初蓉能早點投胎,下輩子安安穩穩的過一生,不要再卷入這種是非之中了。 初夏時節,天氣越發炎熱了,暴雨忽至,一場大雨過后,將整個王府都洗刷了一遍。 聽說初蓉的尸身已經被抬出去草草的埋了,傍晚時分,燕媚讓棠溪偷偷的燒了些紙錢送給她,總以為心里會好受些,然而到了夜間,卻依然還是睡得不踏實,總是被噩夢驚醒,白日里也吃不下飯,如此四五日,燕媚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棠梨院的女奴將放涼的飯菜都撤下去,路過乘風院時,正好見慕祈從院子里出來,幾個有女奴看到慕祈便屈膝行禮,慕祈瞧著幾人手里端著的飯菜都沒動,幾樣都是燕媚喜歡吃的,慕祈不用猜都知道這幾個人是棠梨院出來的。 慕祈冷冷挑眉道:“燕夫人不肯吃飯么?” 其中一個女奴道:“夫人受了驚嚇,夜里經常做噩夢,這幾日都是茶飯不思,沒什么胃口?!?/br> 慕祈聽著,冷嗤一聲,揮揮手讓幾個人離去。 就看到個死人她就怕成這樣了,晚上睡不著,白天吃不下飯,至于么? 走了一段路到了棠梨院門口,慕祈在墻外駐足停了一會兒,只見墻內綠蔭濃盛,清風徐徐吹入,院門半掩,一點聲響也沒有。 秦風見慕祈站了一陣,沒有要走的意思,便問:“王爺可要進去?” 秦風跟了慕祈這么久,見他殺伐決斷,從不在兒女私情上頭多費一絲功夫,他以為自家主子不懂男女之情,其實也未必。 在她眼里,自己怕是已經成了心狠手辣之人,她茶飯不思,不就是在暗暗抗拒他么,她對他只是表面的順從,內心深處根本就不喜歡他的所作所為,他又何必為了這樣的一個人去浪費功夫,慕祈冷笑:“不去了,本王約了高景行見面,沒空?!?/br> 說罷,甩袖離去。 高景行約慕祈在平康坊最紅火的勾欄院瑤臺花影樓見面。 慕祈在樓前下馬,他身姿高大筆挺,又生的極為俊美,剛出現許多個勾欄院的妓子便媚笑相迎,甚至有些大著膽子靠在他身上,慕祈毫不留情的將人推開,眾人見他一副冷冰冰的神色,也不敢再上前。 慕祈被瑤臺花影樓的伙計領到了高景行定的雅間。 這青樓的雅間布置的很奢華雅致,里頭有幾個樓里的小娘子作陪,透著一股子脂粉香味。 也不知是否聞慣了燕媚身上的香味,慕祈覺得這味道有些刺鼻。 高景行與洛宴清見慕祈來了,兩人從靠背椅上站起身來,拱手作揖:“寒山?!?/br> “弄璋?!?/br> 他目光落在洛宴清身上,對方一身素色道袍,頭戴遠游冠,生的面白如玉,五官俊秀,渾身透著一股子儒雅斯文之氣。 慕祈道:“子靜,你什么時候回來了?” 洛宴清笑了笑道:“昨日才回?!?/br> 洛宴清的阿爹是前朝大儒名滿天下的洛揚舟,官至宰輔,洛宴清與高景行一樣,對仕途毫無興趣,考中狀元,入仕不過兩年便辭官隱退,三人年幼時都是皇子的伴讀,洛宴清曾游歷江湖,后回到玉京又在城外建了一座松珀書院專門教書。 高景行跟著說道:“我特地沒告訴你,想要給你一個驚喜?!?/br> 慕祈笑了笑,看向洛宴清,“你好些日子沒回玉京,今日咱們兄弟多喝幾杯?!?/br> 洛宴清微笑頷首,落座之后,屋內的琴音停止,從珠簾后面走出一個身穿胭脂色襦裙的妙齡女子,那女子眸光掃了眾人一眼,羞怯的低下頭行了禮:“奴家菡宓見過幾位郎君?!?/br> 菡宓是今年瑤臺花影新選的花魁,生的艷若桃李,體態婀娜。 高景行折扇輕搖,笑著對菡宓說:“快去給郎君倒酒?!?/br> 菡宓先給洛宴清倒酒,對他莞爾一笑,洛宴清頷首回應,再來給慕祈倒酒時,才剛靠近,慕祈聞著她身上的香味感覺不太舒服,擺擺手道:“下去吧?!?/br> 菡宓見客人皺眉,似不大喜歡自己靠近,她也識趣,趕緊退開。 高景行看著慕祈這個樣子,也見怪不怪了,洛宴清不知道情況,見慕祈這樣還有點奇怪,三人出來喝花酒也不是頭一回了,慕祈以前也沒有這么避諱女人,洛宴清不解道:“寒山這是怎么了?” 高景行笑的格外開心道:“子靜你還不知吧,寒山現在新納了一位貌美的小妾,那小妾生的姿容絕色,將寒山的魂都給勾了,他現在其他女人都看不上?!?/br> 洛宴清很是吃驚,兩人都知道慕祈的情況,他多年沒碰過女人,如今不僅碰了還寵的不行,這可不是件尋常事,洛宴清也笑了:“我在山里待得太久了,還不知這等新鮮事,寒山你可終于開葷了,真不容易?!?/br> “也不知是何等絕色,讓你連瑤臺花影的花魁娘子都看不上?!?/br> 別看洛宴清平日里一本正經的,在外人面前一副清高儒雅的形象,實際上嘴皮子是最不正經的。 被兩人開了玩笑,慕祈只是淡淡道:“胡說什么,不過一個妾而已,沒那么重要?!?/br> 高景行這才察覺到慕祈的神色不大對勁,他覺得慕祈一定有心事,挑眉道:“寒山,你這是怎么了,莫非和你的寵妾鬧了什么不愉快之事?” 慕祈與兩人交好多年,幾人之間基本沒什么秘密,可燕媚是淮王派來的細作這件事情他卻不能說。 若是兩人知道,他明知道燕媚是細作,卻還舍不得殺她,一定會笑話他。 慕祈自斟自飲,一連喝了三杯酒,兩人看著他喝悶酒的樣子,心里覺得稀奇的很,兩人對視一眼,然后心照不宣的等著慕祈說話,誰知,喝完酒的慕祈卻只淡淡的吐出兩個字,“沒有?!?/br> 的確沒有,是那個女人自作自受,怎么可能影響他的情緒。 見慕祈這副憋著氣不肯說出來的樣子,兩人心里越發覺得稀奇了,眼底不約而同的閃過深意。 那女人到底有何能耐,居然還能影響攝政王的情緒。 既然慕祈不說,兩人也沒有多問,高景行為了打破沉悶的氣氛,朗聲道:“咱們三兄弟大半年不見面了,今日一定要不醉不歸!” 說完后,他又對著簾子后頭的菡宓說了句:“菡宓,再來給郎君唱個小曲!” 隨后,絲竹聲響起,菡宓柔軟的嗓音從簾后傳來,高景行和洛宴清身邊都有女人奉酒,唯獨慕祈身邊是空的,可這也并不影響三人把酒言歡,半年沒聚,各種新鮮事兒總是不少,半壺酒下肚之后,幾人聊著漸入佳境,說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喝到下半場,三人都有些醉意,說話也無所顧忌起來,好在慕祈還算比較清醒,讓屋內其他人都退下的。 等人一走,高景行就嚷嚷起來,他道:“寒山,咱們哥兒幾個年幼相識到現在,就你最晚碰女人,我還以為你要為了那西北舞姬當一輩子和尚呢,現在看來,凡是都有例外,寒山,我跟你說,情愛之事,初嘗是甜,甜后便苦,最是令人神傷,你可莫要深陷其中……” 洛宴清原本有些醉了,聽了這句話頓時就清醒了,這個高景行喝醉了就胡說八道,他見對面慕祈神色晦暗不明,便呵斥了一句:“弄璋,別說了,你喝醉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說那西北舞姬做什么…… 高景行卻猶自不曾察覺,仍有嘟囔道:“喝醉好……喝醉好,做人時時清醒太沒意思了……” 說完之后,高景行紅著臉往食案上一倒,整個人都醉暈過去了。 洛宴清的酒徹底醒了,他看向慕祈,“寒山,他喝多了,說的那些話你別往心里去?!?/br> 慕祈語氣平靜道:“無妨?!?/br> 他認識高景行這么多年,高景行是什么樣的人他心里還不清楚么。 兩人見高景行已經醉倒了,也沒有再喝下去的興致,起身扶著高景行走出雅間。 出來的時候,高景行又醒了一下,嚷著要住在瑤臺花影樓,兩人無奈,只得又將他送回雅間,點了菡宓過來伺候他。 兩人離開瑤臺花影樓時都已經夜深了,玉京城內已經實行宵禁,不過巡城的金吾衛也不敢攔他們,秦風跟在二人身后,三人騎著馬奔走了一段路,夜風徐徐吹來,讓喝酒的二人清醒了不少,空曠的大街上,除了更鼓的聲音,就只剩下馬蹄聲。 醉意漸漸褪去,洛宴清縱轡緩行,他偏頭看著慕祈隱在暗夜中的側臉,雖看不清神色,但他從瑤臺花影出來后便一直沒有說話,可見心情并不佳,嘆了聲道:“我早聽聞淮王送了一個舞姬給攝政王,在王府十分得寵,想來就是弄璋說的這人?” 慕祈嗤笑一聲,偏頭看過來:“原來你早就知道了?!毖b的那么像,還以為他當真什么都不知。 松珀書院雖然在山里,但里頭的讀書人部分是玉京的富貴子弟,這玉京發生點什么,他們那兒怎能不知道。 洛宴清沒有回避他的目光,神色平靜道:“寒山,你既知道她是淮王之人,那必有目的,為何還這般寵愛她,莫非你真對她動了情?” 洛宴清不在朝堂卻對朝堂之事了如指掌,他知道淮王表面上謙恭仁厚,實則并非甘于人下之人。 慕祈想都沒想就否認,斬釘截鐵的說道:“怎么可能?!辈痪们?,高景行也問過他同樣的問題。 他不可能對那個女人動情,他不動她,只不過還沒膩她的身子而已。 第28章 廉恥之心 廉恥之心,如何有王爺重要…… 慕祈夤夜回府, 下馬后,秦風想要上前扶他,慕祈擺擺手道:“本王沒醉?!?/br> 秦風便也沒有再上前, 兩人都是習武之人, 視力在黑暗里仍能見物,在黑漆漆的后院中行走連燈籠也需用, 半盞茶的功夫便進了后院。 西北王府后院本就人少,到了深夜都歇息了,更是闃然無聲,路過棠梨院時,慕祈聽到夜風里樹葉婆娑作響,他驀然駐足。 秦風跟著他停下來。 慕祈下意識的往院子里望去,他想起今日遇到丫鬟說燕媚夜夜夢魘之事,也不知今夜她還會不會做噩夢? 這個時辰了, 她一定睡了, 就算他偷偷潛入院子里,想必她也不可能發現他。 慕祈回頭對秦風說道:“你先回院子,我去看看?!?/br> 說著,便大步朝棠梨院走去。 他走到正房外頭,發現窗子沒關緊,他抬手輕輕推開一扇窗,身子輕輕躍入。 屋內有股冷冷的花香味,月光從窗口投進來,留下一地銀霜,將屋內的擺設照的纖毫畢現。 他大步朝床的方向走過去,最終在床前站定,撩開紗帳, 他看到里頭女子酣睡的嬌顏。 月光落在小女人瓷白的臉上折射出清冷的柔光,長睫安安靜靜的覆在眼窩處,睡得還挺香甜的。 如今到了夏日,天氣炎熱,她夜里睡覺身上穿著很是單薄,紅肚兜外罩著一件薄薄的紗衣,玉色的肌膚若隱若現,她的睡姿是側躺著,衣領處露出一抹春.色,很是誘人。 想到今日女奴傳到他耳朵里的消息,慕祈薄唇勾起一抹涼意,他又上了這個女人的當,她就是個小騙子,故意放出那些話,是想要博取他的同情。 燕媚一連折騰了好幾日,到了今夜,終于撐不住迷迷糊糊的睡下了,噩夢如期而至,她先是夢到自己站在湖邊,忽然初蓉從水中爬出來,伸出發青的手來抓她的腿,燕媚躲閃不及,被她抓住了腳踝,使勁的往水下面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