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信為首
且說趙彤在前面開路,小明王韓林兒在董平山、廖永忠等簇擁下,領著一萬多精兵,一路掩殺北去。 眾軍士,但見頭頂一片漆黑,似乎有什么東**身于里面,透出無邊煞氣。隨這身后滁州一道金光沖天而起,一陣梵唱若有若無的傳來,便見得頭頂有四面百丈高黑色大旗,若隱若現的旗面,在云層中劇烈翻騰,簌簌作響。 頓時,眾軍士只覺得,軀體充滿了力量,心中有無窮一英雄氣,要隨著手中的兵器殺過去,要踏著敵軍的尸骨飛出去。 聞訊趕來的元軍,紛紛沿途圍堵,哪知,雖然今夜圓月如玉盤,但滁州軍隊似乎完全隱于夜色之中,來如風去如電,山林泥潭,如履平地。 幾支軍隊,縱然狹路逢,但這一萬多軍士似乎著了魔,完全不怕死,又力大無窮,身輕似燕,再加上空中那四面黑色旗幟,卷起無窮無盡的黑云,將下方化作一片黑色地獄一般。外面之人,根本看不到任何情況。 只聽到里面偶爾傳來喊殺嘶叫聲。待稍微一愣,滁州軍隊已經隨著黑云消失得無影無蹤,地面上空空如也,不見一根尸骨,血跡,只有淡淡血腥味,還在撲面而來的刺骨寒風中。 王保保和悟虛,各自在云頭看分明。 那滁州一萬余軍士,隨著四面黑色旗幟,不斷變幻陣型,最后列成一個巨大細長的菱形,狠狠扎進沿路遇見的元軍大營。如一根鋒利的毒針,快若閃電般,須臾之間,從那些元軍的大營穿心而過。所過之處,大營主帳首當其沖。不一會兒,便見得好幾處元軍,此刻已經是群龍無首,亂作一團。 忽然,一聲佛號響起,一名喇嘛僧人從江北老山飛到空中,一個跨步,來到那四面黑色旗幟之前,甩出一個黑白相間的幢幡,結印持咒。那幢幡,四角隨風揚起,狀若寶傘,垂下萬千佛光,似乎要將下方滁州軍隊度化之。 卻見那四面黑色旗幟,一陣飛舞,黑云之間飛出許多白慘慘的骷髏頭,撲倒那幢幡之上,用雪白鋒利的牙齒,將幢幡隨風揮動的四角,狠狠咬住。幾個呼吸,便在幢幡散發出的柔和佛光中,化為粉末,隨風飄散。 但四面旗幟挾裹的黑云中,似乎藏有無數骷髏頭,一個接一個,前赴后繼地飛了出來,如同饑餓的食人螞蟻遇到新鮮血rou一般,競相啃噬那喇嘛的幢幡。 僵持片刻,正對著喇嘛的那面黑色旗幟,其高大的旗桿,漸漸從黑云中顯露出來,旗身黑云繚繞,旗桿筆直地矗立在虛空中;而那喇嘛的幢幡,此刻四角已經被啃噬掉,也只剩一個黑色光桿,杵在空中。兩者倒是相映成趣,一個散著魔氣,一個泛著佛光,空中糾纏之處,一片灰蒙蒙。 這時,只聽那喇嘛僧人,一口精血,噴在正漸漸朝著四面黑旗移動過去的幢幡主干上,急不可耐地將其收回,隨后忌憚地望著前面四方魔云動,喝道,“這黑云之中,骷髏頭無數,女施主想必枉殺了不少凡人吧?造下如此無邊殺孽,難道你就不怕,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黑云中,趙彤的聲音傳了出來,“打不過本宮,說這些廢話作甚?說本宮殺人太多,怎么不說你自己行善太少,一炷香的佛光難以度化本宮這滿床的骷髏?” 那喇嘛鐵青著臉,也不接話,轉過身,向著廬山飛去。 此刻的元軍,似乎已得到了王保保的命令,望著從天際飄過的那片黑云,紛紛早早避開。 趙彤也不戀戰,在黑云中,指揮著滁州軍隊,復又向北筆直疾行。待到了洪澤湖邊,方又變幻軍隊陣形。 悟虛等人,便只見一條黑蛇,繞著洪澤湖邊一段,來回一陣逡巡,最后一溜,滑進洪澤湖,消失不見。 悟虛看在眼里,都恨不得親身飛過去。但此刻趙彤已經入魔,自己要是大庭廣眾之下,和她會面,只怕惹出不少事端。只得按捺住,心中默念著“洪澤湖”三個字。 此刻,天色微白,東方隱隱有紅光。 忽然,在下方有一人高聲稟報,,“大師,據探馬回報,元軍大帳已經回撤至滁州一帶?!?/br> 悟虛分開云層,見是藍玉,便降落下來,問明實情,沉吟著點點頭。藍玉又說道,“李都督已經下令,命下關守軍,今日渡江,駐守老山?!?/br> 悟虛一愣,“怎么這么快?難道不怕元軍有埋伏?”隨即想到,方才王保保與自己一樣,看著趙彤施展魔功,帶著滁州軍隊,一路北進,卻是未曾飛過去,出手阻止?這又是為何? 不好!悟虛忽然叫道,急忙對著藍玉說道,“你速速前去攔住陸仲亨和郭英二人,若是實在在攔不住,也要叮囑二人小心有詐!” 說完,見藍玉面有難色,便知道藍玉官職低下,人微言輕,恐怕那陸仲亨和郭英是斷然不會聽的,何況這是李文忠下的軍令。隨即,祭起曼陀羅,將藍玉卷起,飛上云頭,“時間緊急,我且帶你一同前去?!?/br> 因為要看清楚趙彤此番的動靜,悟虛從下關一路北飛,此刻所在的位置,乃是老山以北五十里左右。 待飛到老山鳳凰嶺上空,悟虛看向下方,王保保的大帳,確實已經撤離,老山一帶,一個元軍皆無,反倒是陸仲亨和郭英的先頭部隊,已經有一千余人,手持火把,沿山搜尋警戒。 悟虛又想到飛來途中,藍玉對自己所說的李文忠的軍令文書詳細內容。 李文忠在那軍文中說道,滁州魔軍現,定然是小明王用了當日劉福通在安豐城中的邪法,而元軍因此連夜回撤,顯然是擔心戰線過長,兵力分散,被滁州所部在后方鉆了空子。是以,連夜后撤,收縮兵力,打算今夜便將滁州一部圍殲。而我方正好可以從下關,占據老山。一則,將防線前移,伏兵于老山,二則還可以尋機策應滁州一部。 悟虛繞著老山而飛,神識在曼陀羅法界,細細掃了一遍,方有才和藍玉朝著江邊飛去。 下關才多少人?就算從別處增兵,又能增兵多少?元軍先前駐扎在老山,地形完全熟悉,要在此處伏擊,可能性極小,搞不好是一場拉鋸戰!至于策應滁州一部,也只不過說說而已,趙彤魔功煉兵,行蹤飄忽,如今又遁入洪澤湖,看情形是要從長計議。我軍又去哪里,做什么策應? 悟虛站在空中,望著江上臨時搭起的三座浮橋。每一座,皆是以兩列大船相對,之間以鐵索托起三張寬木板,之后又縱向交錯鋪上木板。那些在浮橋上跳躍奔跑的軍士,一個個面帶倦色。 悟虛憂從心生,這要是王保保殺個回馬槍,可如何是好?難道久經沙場的李文忠,還有那老謀深算的李善長,都未曾考慮都這點?抑或說,他們還有什么后手? 悟虛看見那郭英正站在靠著江北岸邊的一艘大船上,不停地將船上的東西,分派給上岸的軍士。大船邊,幾艘小船正穿梭往來于南北兩岸,顯然是在搬運軍需軸重之物。 悟虛落在郭英身邊,問道,“郭將軍,那王保保剛剛回撤,為何我軍便如此急匆匆地渡江,將防線前移,無端拉長戰線,分散兵力?長江本是天險,我方踞江而守,豈不是更為穩妥?” 郭英看了一眼悟虛身后的藍玉,便將悟虛請到船內,屏退左右,低聲說道,“大師有所不知。先前的元軍水師,悉數被大帥及那張士誠分了得去。是以,此番元軍南下,多是北人,馬上驍勇善戰,卻不善于水戰,是以,幾次渡江,都生生被我軍頂了回去,空有如山戰船。但據秘密線報,王保保,秘密抽調軍中將士,在洪澤湖,日夜輪番訓練水戰。若是再過些時日,那些元軍熟悉了水戰,則應天府危矣?!?/br> “洪澤湖?昨夜,趙彤率著滁州軍隊一萬余人,遁入洪澤湖。若是郭英所說的情報屬實,則王保保大軍回撤,那便是真的了?!蔽蛱撘贿叧烈髦?,一邊緩緩說道,“可時間上對不上,滁州軍隊剛剛出城沒多久,那王保保便下令回撤??辞樾?,并不是因為洪澤湖受到了威脅?!?/br> 郭英聽到滁州軍隊,殺進了洪澤湖,不禁拍掌笑道,“這定是大帥的安排。廖將軍,此去洪澤湖,定然將元軍的如意算盤落空!” 雖然,都在傳。滁州魔軍現,可這消息其實是最先從元軍傳出來的;雖然李應天府這邊,派人查探過,又或許還有人如同自己一般,看到過趙彤與喇嘛斗法??煽峙陆^大多數人,都還不知道趙彤是修煉的真正魔功,而不是白蓮教那些三教九流的術法。 悟虛聽郭英如此說道,也不點破,只是說道,“不管怎么樣,那一萬多魔軍也不是小數目,王保保必定擔心洪澤湖水師訓練計劃受阻,首先要解除后顧之憂?!?/br> 郭英也是連連點頭,“所以昨夜,李都督當機立斷,急令我等派出大批哨探,前往老山一帶。隨即又下令,今日便渡江?!?/br> 悟虛,心中嘿嘿一笑,“王保保眼看著趙彤率軍殺入洪澤湖,都沒有飛身前去阻止。我就不信,這里面沒有什么蹊蹺!”嘴上淡淡地問道,“那么,李都督打算在老山駐兵多少?” 郭英答道,“此次,防線移向老山,李都督又增派了一萬精兵,連同原先駐守下關的,加起來,大約兩萬余人?!?/br> 兩萬余人?兩萬人馬,去伏擊王保保主軍?塞牙縫夠么? 悟虛看了看郭英,見其神情有些不自然,心中頓時明白,“兵力之數,騙不了人,那么便是李文忠前移防線的真實意圖并非軍文中所提到,而郭英也沒有實言相告??磥?,這李文忠等人,軍中核心機密還是瞞著我啊?!?/br> 悟虛一言不發地走出船艙,一隊隊士兵,從船頭靜默疾走,偶爾有幾名軍士向著自己與郭英稍一微微行禮,隨即又匆匆而過。 悟虛,又望著東方一輪紅日,透過蒙蒙水霧,映射在腳下江水上,出了會神,自言自語道,“昨夜,我飛到老山以北五十余里,依稀看見那王保保也站在云頭,默默注視著滁州軍隊,一路北進,殺入洪澤湖,而沒有出手加以制止,反倒是似乎傳令沿途元軍避讓開去。這個,不知道爾等可曾看到?” 郭英聞言,愣了愣,半響方才說道,“*師,真有此事?那王保保袖手旁觀,任由滁州軍隊殺進洪澤湖?” 悟虛背對著郭英,伸開雙臂,做了一個深呼吸,清晨新鮮空氣,帶著一股江面獨有的水汽,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腥味。 郭英,走上前,繞到悟虛身前,抱拳道,“*師,修為高深,腳踩祥云,看遍天下,我等凡夫俗子,難以仰望?!彪S后頓了頓,“若是那王保保確實如此,那末將須得即刻稟明李都督?!?/br> 悟虛不置可否地說道,“昨夜魔氣縱橫,那王保保又是真人修士,舉手投足,靈氣繚繞,小僧也不敢確認。不過郭將軍覺得這個情報很要緊,倒是可以稟報上去,請李都督征詢一下軍中其他修士,或可確認?!?/br> 說罷,叫上藍玉,起身飛向雞鳴寺。 一路上,悟虛想了又想,對著藍玉說道,“白蓮教諸位長老,曾經進入小僧法界,我可以直接聯系。你且傳訊給其余教中弟子,” 藍玉一躬身,問道,“不知是何訊息,要傳到教中哪一層級?是否秘而不宣,不示外人?” 此刻,雞鳴寺便在腳下,悟虛便和藍玉落在山門外,坐在門前松林石凳上??粗路浇j繹不絕,上山拜佛之人,有的攙扶著家中老人,有的提著慢慢一籃瓜果,有的一步一拜..悟虛便問藍玉,“你看這些人心誠不誠?”藍玉答道,“據在下看來,都是心誠之人?!蔽蛱擖c點頭,“心誠之人,諸佛諸菩薩自會有所感應,有所布施?!?/br> 藍玉見知道悟虛有話要說,便靜靜地聽著。悟虛說完方才之言后,沉默片刻,便將昨夜自己所見,及今日與郭英的一番對談講與藍玉知曉,說道,“我看那王保保,還有趙彤姑娘,現在都怪怪的。趙彤姑娘,已經入了魔道,而且修為術法不在王保保和我之下;那王保保,昨夜舉止頗令人生疑。而我方這邊,先前下關,命諸位長老在江上生死力戰,須臾不得停歇。此番,大軍調動,真實意圖又不讓我等知曉。我擔心,后面驟變叢生,白蓮教深陷險境而不知?!?/br> 藍玉大驚,說道,“李都督和李司馬等人,都對本教深深猜忌,眼下形勢撲簌迷離,我等卻被其蒙騙著百般驅使,早晚深受其害。不知大師,有何應對?” 悟虛取出一卷羊皮,在八思巴和元法大師加持過的轉經輪上輕輕一轉,隨后交于藍玉,“你即刻傳訊教中弟子,言道滁州軍隊,已經成為魔軍,不是外面隨口傳言的,而是真正的邪魔之軍。而元軍之中,也有魔門修士。此等詳情,我自會向我那師弟詳說。凡教中弟子遇敵,口吐紙上真言,若是有黑氣升起,則必為魔門修士,若有不敵,則速速退去,向雞鳴寺或應天府稟報?!?/br> 所謂“若有不敵,則速速退去,向雞鳴寺或應天府稟報”,其實是隱隱默許白蓮教弟子遇到魔門中人,可以不受軍命,自行退散,免遭他人驅使之余,暗借魔門之手加以陷害。 藍玉懂得,接過紙卷,鄭重地放入懷中收好,對著悟虛一合掌。臨了,只是問道,“如若傳訊給教中上下所有人等,則外人難保不知曉?!?/br> 悟虛嘆道,“旁人雖然對我們藏著掖著,可魔門重現,茲事體大。我等修佛之人,怎能如此自私?” 悟虛見藍玉不復疑問,在一旁合掌恭敬,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嘆道,“古人云,心誠則靈。所謂心誠,則必定是心中生信。是以,佛門有信乃功德之母一說。佛法高深,初學者由信而入。世事繁雜,做大事者,亦有信不可,于外要識人辨物,敢于信任,于內要能驅除心魔,堅定信念。藍玉你能不疑我,敢信我,卻不知心中是否能信?” 藍玉躬身道,“還望大師指點?!?/br> 悟虛搖搖頭,雙手虛抬,“白蓮教教義,你可否心中堅信?” 藍玉合掌答曰,“本教尊阿彌陀佛,言我佛入世,救萬民于水火,人人皆得解脫,永駐極樂凈土。藍玉堅信不已?!?/br> 悟虛言道,“可白蓮教這些年,起兵興事,多有蒙蔽人心、濫殺無辜之舉。劉福通更是在安豐城,施展西方大教禁忌之術,造下無邊殺孽。你如何看?” 藍玉見悟虛一臉嚴肅地望著自己,心知今日是一個關卡,想了半天,卻是也想不出如何令悟虛滿意的回答,最后索性說道,“因果循環,惡人自有惡人磨。大師不也說過,佛門既有低眉菩薩,也有怒目金剛么?” 悟虛哈哈大笑,“你能以佛法發心,自圓其說,心中無礙,便是極好?!毙αT,手掌一翻,掌心浮現一朵白蓮,“此乃我仿照白蓮令制成。若是他日,你遇見趙彤或者王保保,以及喇嘛教的高人,緊急之時,可以取出此物,或可保你一命?!?/br> 正所謂魔旗飛揚出滁州,幾家歡喜幾家愁。 紅日照江大軍動,松林傳法信為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