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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在樹梢,林葉的剪影剛好將他遮擋得嚴嚴實實, 從縫隙間望出去,得見那黑影將懷中的弟子放置樹下,從懷中掏出水囊喂了兩口水,又拿出一瓷瓶,倒出兩粒藥塞到那弟子口中。 呼吸漸促,剛有轉醒跡象的弟子又昏了過去。 那名弟子渾身被黑袍裹住,看不清形容,只能從滿頭垂落的青絲判斷是女子。整個喂藥的過程中,黑影動作輕柔,連托后腦勺的動作都顯得格外珍重,師挽棠單手支腮皺起眉——大名鼎鼎的‘鬼行客’,還有憐香惜玉的良好品德? 不待他想清楚,樹下的黑影又開始動作了,他彎腰抱起自己的人質,足尖一點,繼續往原來的方向掠去,師挽棠注意到他抱人的姿勢,又疑惑了一遍——不是普通竊賊對待人質的扛或提,這是一個非常溫柔的環抱姿勢,師挽棠甚至看到他飛身躍起的時候,下意識看了懷中的人質一眼,似乎在確認她有沒有被驚醒。 樹林之外,是一片跌宕起伏的山谷,兩側有陡峭山壁,這種地方,可比樹林好走多了,幾乎不會發出聲響,速度也可以提到極致。 師挽棠只好又恢復原先隔著十萬八千里的跟隨方式,銀白的月高高掛在天盤上,在人間灑下一片冷白的霜,黑影時隱時現地跳躍,沒有樹木遮擋,即便隔著遙遠的距離,他依舊可以窺見對方一舉一動。 忽然,師挽棠看見黑影再一次停頓下來。 他不得不緊急掐停腳步,有些無語,心中奇道:“你再多停幾次,看扶搖宗的人能不能追上你?” 按照這個效率,‘鬼行客’以往沒被扶搖宗捉到真是奇了。 他百無聊賴地將自己藏進灌木叢中,順手在身側的巨石上刻了個印記,鬼王大人刻東西和他寫東西找東西一樣,從來是心不在焉一心多用,眼睛都不正著瞥,摸出小刀隨著記憶在巨石上落了兩筆,忽然感覺刀尖滯澀,像個卡進了某個細小的凹槽,低頭就著月色一看,面色陡然微變。 那個卡住他寶刀的“細小凹槽”,赫然也是一枚記號,記號半新不舊,不是剛刻的,但看痕跡也只過了五六日左右,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讓師挽棠驚疑的,是這枚記號的形狀——分明也是一枚完整的六棱印記。 用六棱印記來描述,或許太過廣泛了,確切來說,這枚六棱印記與他自己刻下的一模一樣,是昆侖宮的獨門標志。各個宗門,都有自己獨特的標識,平日衣裳屋舍出產的靈劍藥品,都會帶有這樣的標識,一是為了區分,二是代表著某個象征,除了刻在物品上特殊的防偽標識之外,本身這個六棱印記并不復雜,如果只是隨手刻的圖案,那并不能肯定刻這個圖案的一定是昆侖宮的人,但正常人在一個地方刻下標記,目的就是為了便于自己或者同伴尋找,通常來說很少會選擇一個完全陌生且對自己沒有獨特象征意義的圖案,就像師挽棠,他會下意識地選擇昆侖宮的六棱印記,一是因為他曾是昆侖弟子,二便是沈晏也是昆侖弟子,無論對他還是沈晏,這枚印記都有非常好的辨識作用。所以刻下這枚印記的人,肯定跟昆侖宮有些淵源,至少這枚印記對他而言是極為重要的、不可替代的。 但問題是……這個人為什么會跟他在同一個地方留下記號?山谷空曠,隨便尋一個高聳之地便可以看清全貌,完全沒有迷路的可能性,而且這樣鳥不拉屎的角落,除了追蹤,他想不出其他任何出現在這里的理由。 師挽棠盯著那枚印記,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他覺得這一下信息量有點大,倏忽就把他今天的智商用告罄了,他決定到此為止,剩下的等見到沈晏讓他琢磨,反正那家伙腦子里九曲十八彎…… 這個念頭才起,耳邊忽然炸起一聲低喝,“誰?” 雖然不怕,但乍聽到這么一聲喊,師挽棠的汗毛還是瞬間就豎直了。 他以為自己被‘鬼行客’發現了,長鞭都已經成形,想著躲不過就干脆打一架,沒找到窩點嚴刑拷打也是好的……結果頭還沒來得及探出去,那邊山崖上的黑影又是一聲:“出來!” 師挽棠這次知道了,不是兇他,因為方向不對,他分明在黑影后方兩百米左右灌木叢中,可聲音卻是沖著正前方的草叢中喊的,他穩下心來,八分不動地蹲守在灌木之中,旁邊還有一只歪脖子大樹,足以讓他在遮擋身形的同時偷窺一二。 草叢一動不動,師挽棠一時分不清他是在虛張聲勢還是真的察覺到一點什么,那邊離他太遠,無論是呼吸還是其他動靜他都聽不真切,靈力又如同死水,只能隨黑影一起,一眨不眨地看向那片草叢。 過了片刻,草叢依舊鎮定得如老狗一般,師挽棠都懷疑‘鬼行客’是不是聽錯了,畢竟謹慎的人大多有風聲鶴唳的毛病?!硇锌汀约猴@然不這么覺得,他不錯眼地盯了許久,見里面的人沒有主動現身的打算,將懷中的人平放在身后,一手揚起,古樸的靈力瞬間凝成一道火苗,歡喜地跳動兩下,便要隨著主人的動作,張牙舞爪地將那小片草叢燃燒殆盡。 師挽棠都捏了把汗。 靈力火苗脫手的瞬間,草叢倏然一動,一道身影猛然撥開草叢,出現在了兩人視線之內。師挽棠的角度恰好能瞧見他清晰的面容,看清這道身影的一瞬間,他本能地低頭去看石頭上的六棱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