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頁
“那宗主自己也有兒子,卻不拿自己的兒子去養,反倒選了別人的兒子。您說,可惡不可惡?” “還有那人的兒子,居然還敢一副天真浪漫不知疾苦的樣子,是不是更可惡?” “總管的兒子當年才十七八歲,養了蟲子后便再也長不大了,永遠保持在了種下蟲子的年紀?!?/br> “當他第一次看到自己身上長出第一條蟲紋的時候,惡心的大吐不止,他泡在水里,皮都搓破了,也洗不干凈自己?!?/br> 聽到這里,冉清萍眉頭微微一蹙,雙眸落目之處自遠處轉而傅謹身上。 他看不到傅謹身上可怖的蟲紋,抬手落在傅謹的肩上。入手是脆弱孱薄的肌理,和區別于常人的體溫,只是他仍無半分動容神色。 傅謹被他一握,微微戰栗,話語間越發溫順:“您知道每時每刻體內有蟲子啃噬的滋味嗎?你知道那些蟲卵有多惡心嗎?” 冉清萍問:“是何感覺?” 傅謹道:“厭惡自己,厭惡世道,厭惡天道,覺得這世間什么都是骯臟的?!?/br> 冉清萍終于生出了些動容之色。厭世之感,已經盤旋在他心頭許多年了,只是他的厭世并不覺得世間骯臟,而是天地茫茫,人如螻蟻,無所寄托。 傅謹接著道:“上人,您以后還叫我阿寧好不好?” 冉清萍沉浸在自己的神思中,未作回答。 傅謹自顧自道:“我娘就叫我阿寧,可是她去得早,再沒有人叫我阿寧。我不喜歡我那死老爹給我起的謹字。謹字義為謹慎、恭敬,他真是條好狗,連兒子名字都要拿來表忠心?!?/br> 傅謹見冉清萍沒有回應,他沉默了片刻,接著道:“上人,我很快就要死了,您以后會不會記得我?” 冉清萍漠然道:“我見過之人,皆不會忘記?!?/br> 傅謹苦笑一聲:“可是,我想您能特別一些記住我?!?/br> 冉清萍無甚波瀾地道:“我記得你說過,若我墮成凡人,你便守在我身旁服侍我到老;若我湮滅,你愿化作燈芯替我守靈。這句話,我記住了,算不算對你特別一些?” 傅謹燦然一笑道:“算?!?/br> 想到什么,他轉而又道:“只是,我時日無多,無法服侍您到老了?!?/br> 冉清萍冷漠地道:“無妨?!?/br> 傅謹并不意外冉清萍對此毫不介意,畢竟那只是他的一廂情愿,這世上不乏人想留在上人身邊,并不少他一個。 他沉吟片刻道:“若我還能留下些神魂,便做燈芯替您掌燈罷?!?/br> 冉清萍眸光轉到遠處,神色無波無瀾。也不知聽到與否,沒有應傅謹。 第123章 不死 白雪皚皚的冰凌境里,自南向北一隊碧衣修者以急行軍的速度前進。 這隊人不受風雪所阻, 不停不歇, 沒一個人說話, 就算踩到雪池不見停下, 以詭異的一致動作,最后停在一座山腳下,一字排開。 半山處的山洞里冉清萍已有所感, 他落手于傅謹后背,兩排肋骨觸手可感。 對于一個少年男子來說, 瘦成幾乎皮包骨頭,是極其病態的。 人人皆知“洞樞入世, 焉知出世”, 冉清萍行走于塵世間,他入世卻不插手紅塵事, 信奉物竟天擇, 超然物外。 當這樣一個“可憐蟲”以如此近的距離, 趴在他膝上,他心中也只不過微微一嘆。 這一嘆間是經年歷練出來的無力。 冉清萍于世間行走,每一次渡人都會沾惹因果,輕則傷及自身,重則擾亂世事。人人身上皆有恩怨糾葛, 大多都是渡不了,多少血淚經驗才總結出來不能人人都渡,因果猶如根與藤, 只要動了其中一頭,一根藤上的每一片葉子、第一根須都不能幸免,最后連藤帶根面目無非。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他窮其一生,身陷多少紛爭,終于悟出,天地和圣人尚且不能情感用事,他又怎能有私? 多言數窮,不如守中——他終于悟出這一層道理,躍入扶道境。 不渡凡事,只渡世事無常;不渡個人,只渡天地。 悟道境的洞樞真人尚有些紅塵氣,會路見不平對一個少年伸出援手; 而扶道境的洞樞上人在傅謹背上的手微微一頓,但也只是一頓,他神識中已探知那些不名來客開始攀山而上,他隨即斂眸,抬手,欲將傅謹從身上拎開。 雖然上人的神識覆蓋廣闊,傅謹卻比冉清萍更早感應那些人的到來。 來人皆受他驅使,每一步都由他cao縱。 當冉清萍想拎開他時,他先一步抬起頭來。 他望著冉清萍恬適清冽的神情,自動忽視了其中的無動于衷,突然笑了道:“上人,該要道別了?!?/br> 冉清萍卻是淡淡道:“你以為,我會放你走?” 傅謹道:“不涉世事的洞樞上人,難道也要管閑事了?” 冉清萍道:“你的事,不算閑事?!?/br> 傅謹當然知道這句話不是他想的意思,但忍不住心中還是一動,道:“上人,您待我終究是不同的罷?” 冉清萍面涼如水道:“你手上有多少條人命?” 傅謹眸光驟斂,面上的柔情中漾出幾分陰狠之意道:“人命???那就多了,數不過來?!?/br> 冉清萍:“可是有人相迫?” 傅謹道:“若我說無人相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