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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決不由又柔了目光,點頭。 甜,他想。 這是他吃過最甜的糕點,也是他見過最甜的人兒。 他一顆心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被劍意包裹了,心志被粹煉得堅忍而冷峻,心中的柔情所剩無幾,一股腦兒全用在少年的心動里了。 他知道自己冷漠無情不討喜,于是格外在意自己尚存的那點柔情,幾年來珍重呵護,一絲都不肯減,絲絲密密地包裹著夢中常念起的那個名字。 那廂陸殊瞧這位碰巧撞來的客人像個木頭似的有些傻楞,好在挺好說話,他說什么,對方便應什么。 他今日躲在小苑里無聊得很,平白來個人給他解悶,于他而言倒是件不錯的消遣之事,心想這啞巴一定是一個很好的聽眾,于是道:“你趕時間嗎?不趕的話,在我這里歇一會再走?” 景決恍惚著點頭。 陸殊見對方應了,想到自己要說的故事,忍俊不禁地輕笑起來道:“我方才看了一個故事,正愁沒人說,我與你說一說可好?” 景決木愣著點頭。 陸殊在另一張藤椅上盤腿坐直了,正對著景決道:“我看的那個故事,說的是有仙人犯了錯,被貶謫到人間歷練??尚Φ氖悄邢蓞s投了女胎。免不了做出許多令人啼笑皆非之事,少不了被人以不守婦道指指點點。他倒想得開,不顧世人眼光我行我素,也算活得瀟灑?!?/br> 陸殊歇口氣,接著道:“后來,男仙遇到一位男子,那男子不知女郎是男心,百般追求,終于感動了男仙,男仙與那男子情投意合,結為夫妻??墒窃谛禄橹?,男仙竟又變回男身,嚇得他相公差點不能人事。你說好笑不好笑?” 景決一滯,而后以一種不敢置信的神情看向陸殊,說不上是否自己想多了,他覺得這個故事似意有所指。這讓他怎么回答,新郎在洞房遭遇新娘變了性別,這很好笑嗎?當別人的故事看是好笑,可若是與自己有關呢? 他想說好笑,又想說不好笑。 他處事一貫認真的了,沒有明確的答案,他便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沉默的望著陸殊。 又在陸殊閃閃發亮期待的目光中,心中默嘆一口氣,無聲地點了點頭。 陸殊很滿意地繽開笑,他抽出一本書,書名《墮仙錄》,左右張望,確保娘親未回,道:“方才的故事便是從里面看的。娘親不讓我看這書,怕我學壞,其實我倒不覺得,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只要保持本心,哪這么容易學壞。而且——” 陸殊抿了口茶水,接著道:“在我看來,這里的仙人墮了凡人也好,墮了魔道鬼道也罷,只要問心無愧,沒有為害蒼生,便都是個人選擇,談不上對錯優劣。求仁得仁,有朝一日就算我走了魔道鬼道,便要做不一樣的魔王鬼王,叫世人知道,什么才是真的魔鬼之道?!?/br> 這一回陸殊的話,景決是不贊成的。 既有仙道,何必去墮魔鬼之道?他短暫的遲疑過后,抬眸去瞧陸殊,卻正見陸殊前襟兩片不知何時滑下,露出漂亮的鎖骨,他無法直視的飛快避開視線,勿勿搖了搖頭。 陸殊見他搖頭,也不意外,又道:“我娘親也說我這樣想不對。她說修仙之人,唯仙道是上,魔道鬼道乃邪道,邪氣入體,難以飛升。然而,仙道難道就容易飛升?仙道已上千年無人飛升,敢問飛升之路在何方?還有那些史載的飛升之人,飛升后一走了知,苦修悟道難道不是為了濟世蒼生?一飛升便不見蹤影,這樣的飛升有何意義?我反倒是有些懷疑那些說是飛升之人,是不是其實都殞落了?” 景決聽得微蹙了眉,這一次他沒有搖頭。 陸殊見他沒反對,有些意外,臉上笑意更濃了,道:“娘親說‘李生路邊無人摘,必苦’,想要勸我魔道鬼道必有傷已之處,人人皆往仙道自是仙道乃大道之行。我倒覺得萬物自有其理,仙道并非人人都能晉真人上人,魔鬼道亦并非人人能稱封君,因人而異,各盡其能罷了?!?/br> 景決垂眸,默默地思索陸殊所言,一時理不清是對是錯。 思慮間他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到陸殊那兩把鎖骨之上,他心知不該多看,然而眼睛不聽話地瞥向鎖骨下面一段白皙的肌膚。 那一片白凈針扎般刺得他慌忙闔上眼。 陸殊說得盡興,沒瞧出景決異色,他接著道:“墮仙錄中有女仙子為情就義,自吻殉情;也有魔人夜哄孩童,憐憫民生。仙魔之間,不該以道法區分。試問,沒有良心的仙人與有道義的魔鬼,孰好孰壞?誰才是魔鬼?” 陸殊這一番論斷,對仙道之人無異于天方夜譚,景決越聽越詫異,眼里有了質詢之意。 陸殊知道自己說的是異談,他自然懂景決的意思,哈哈大笑道:“你問我想修什么道?我修的自然是仙道!我最聽娘的話了,娘親說魔鬼道必苦,而我愛吃甜的,自然不去自討苦吃?!?/br> 陸殊看景決被他繞得云里霧里,心中好笑道:“我方才說的都是歪理,你別當真!是我看你不能說話,不能反駁我,說來縱意的。勞你聽我半天胡說,你快吃罷?!?/br> 糕點甜香,茶水可口,日頭正好。 陸殊難得遇到一個不會說話不與他爭論的,興致勃勃地舉著禁書《墮仙錄》與景決又說了幾個故事,時光易過,日頭漸漸斜了。 茶水續了好多次,糕點一塊接一塊,一不留神,均已見了底,景決意識到自己失了節制,自責地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