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頁
童殊聞聲時已經扭頭去望焉知,他反應快,聽得其中意,立刻知道這是焉知用傳音術只說給他聽的話,于是動作生生轉成去找東西,道:“我貓兄呢?” 景決目光一直在他身上,他一有所動,景決便先一步四下替他去尋。 竟一個字都沒聽到。 童殊心中驚嘆:焉知真人的傳音術居然出神入化到連景決都截不到傳音的地步了。 他心中正訝異,接著又聽到焉知接下來的話:“你如今與決兒相處親近,其實不必我說,你遲早也會見到。決兒他……有心魔,隨著他回到真人境,那心魔怕是也回來了?!?/br> 童殊一駭。 其實心魔并不罕見,尤其魔修,晉級的第一關就是鏟滅心魔。 可是,劍修,守心為上。 劍修遇到心魔,便如遇到洪水猛獸一般,本已是如履薄冰的磨鋒過程,陡然驚險數倍,說命懸一線都不為過,好似無數劍鋒對著心口,稍有不甚至便要萬劍穿心。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心中怦怦直跳,看向焉知真人的目光也含了懇切之意。 焉知一聲嘆息響在他耳中,童殊不由生起不好的預感,果然便聽焉知道:“若只是一只心魔,我便待決兒自己告訴你,可是決兒他……有兩只心魔?!?/br> 童殊:……兩只心魔?! 他背上一陣惡寒,額角青筋不住抽動,兩個?心魔? 童殊有上邪經集閣,倒不至于沒看過有關兩個心魔的記載,但是兩個心魔實在罕見非常,只一個心魔已很難壓制,兩個心魔又該如何壓制? 而且還是劍修?! 童殊僵住了,便是當年被推進魔蠱窯他都沒僵,此時他心頭突突直跳,只差要問出聲了。 焉知又道:“你不必過于驚憂,我宗曾傾全宗之力,用非常之法將他心魔壓制,想來那心魔不至于做亂。只是我們從未聽決兒提起它們,不知其形其態。我想,你或許有機會見到它們,若你見到,或有解之法,還請你尋我相告?!?/br> 童殊強壓下驚悚,心中有許多疑問,想要細問,礙于景決在,無從開口。 那邊景決很快已尋來了山貓,往回走時,見著童殊與焉知對視的目光。 他心思是何等機敏之人,立刻覺出不對,略傾了耳。 焉知嘆了一聲氣,便止住了傳音,轉而對二人開口道:“再會?!?/br> 說罷,再無絮語,轉身便走了,只看她走出兩三步,便匿了身形,竟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當真是來無影去無蹤。 焉知兩絕“無影步”與“傳音術”,實在了得。 旁人全散了,只剩他們二人。 童殊面上裝得淡然,心中卻在飛快在組織應付景決可能會有的發問,沒想到景決什么都沒問,只看著他。 據說臬司大人的審訊,無人熬得過,唯有坦白從寬。童殊見景決沒有追問之意,大有躲過一劫的之感,不由生出笑意。 景決見他勾出笑意,眸光微暗。他看童殊眼下有兩片青灰,他花了幾十年才尋得這一副還算年輕又契合的身體,但畢竟只要是死人,總是身體受過重創的,加上童殊的元神有殘,煎熬一夜,此時肯定疲憊非常、難受無比。 景決念及此,想起這已經是童殊第五次不告而別,不免又怒意攀升。 兵者兇器,劍修追求人劍合一,免不了也染了一身劍意,自古劍修便沒好脾氣的,景決胸中壓著慍氣,面上保持淡淡,垂眸盯著童殊。 他一邊想,我應該好好懲治他,才好叫他長記性,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網開一面;一邊又看童殊眉目盈盈,眼下雖有青灰,眼角卻有嫣然緋色,眸光似水,正有些出神地望著自己。 這是陸冰釋的光華。 這是他愛極的光華,更叫他受不了的是,此時那眼里的波光和眼尾的薄紅是未曾見過的,好似裝盡皓月星辰的晚湖,漣漪蕩漾,星河璀璨,緩緩駛來燃燈的晚舟,照得湖面一線紅霞。 心中某個角落突然就軟了,自那一處生起熱意,順著經脈燒往全身。 情迷之事,一旦經歷過,便叫同難以忘懷,如同難以撲滅的燎原之火,稍有風吹草動便又復燃。 被他緊緊記住的那繾綣間一傾身的溫柔,和相觸時的濕熱與甜美,不受控制地爬上心頭,景決猛地一愣,覺得自己實在荒唐。多年清修禁欲,苦苦壓制心魔,竟是一朝動蕩至此。 就在這一念動蕩間,他心府中,兩道影子如附骨蛆般幽幽升起。 童殊出神地看著景決,卻是心中有事。景決心魔一事,叫童殊心事重重。 他自身是沒有經歷過心魔的,正如令雪樓所說,他有很多理由恨芙蓉山、怨令雪樓,但他最后都沒有真正把那些恨意、怨意放在心上,而是將那些會飲血啖rou的仇恨生生撕下。撕下的過程鮮血淋漓,痛徹心扉,不亞于刀片凌遲之極刑,便是痛苦得靈魂裂痛,他還是殘忍的做到了。 知情之人只道他灑脫豁達、云淡風輕,只有童殊自己知道,放下何其艱難。 但是,他沒有不放下的余地。 因為沒有退路的人,是不能背負太多東西的。 他一直在失去,在放下,人生走到盡頭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一條命。最后連那條命也放棄了,才將滿腹的不甘不解放下,換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