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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活生生的,洗盡鉛華的陸冰釋。 換了身體,斗轉星移,而那雙明眸里,竟然還有少年陸冰釋的光華流轉。 有的人,歷過世事,滄滄老矣。 而有一種人,嘗盡冷暖,仍是少年。 景決突然一陣悲從中來,想要用力將童殊抱在懷中,想說千百遍對不起。 卻見童殊驀然對他展顏一笑,眸光熠熠,如同七月的夜空,星漢燦爛,銀河澹澹。 他看到了夢中的星辰——這便是他的救贖。 景決用力地閉了閉眼,睜眼時,開口已然壓盡痛楚,他道:“事情辦完了?” 童殊莞爾道:“辦完了?!?/br> 他問:“可以走了?” 童殊答:“可以了?!?/br> 他道:“回罷?!?/br> 童殊道:“好啊?!?/br> 他們的對話旁若無人,好似三千人不在,他們只不過是尋常地分開,景決又尋常地來接童殊一般。 景決立在原地,對童殊伸出手,靜邀童殊過來。 童殊勾了笑,往前踏出三步。童殊正待伸手,景決卻又走近半步,看著童殊的眼睛,執起童殊的手。 兩手交握。 景決想,我終于重新站在了從前結束的地方,重新開始了。 原本已很安靜的庭臺,頓時陷入死寂,所有人的呼吸在這一刻斂住靜得針落可聞。 一只通體烏黑的貓一激靈從景決身上跳下來,抖了抖毛,繼而搖大擺地跟上兩人。 三千多雙眼睛目送他們攜手離開。 這一次,再沒有人對童殊的離開置喙。 這本是不容于世俗眼光的感情,亦是立場相悖的結合,卻沒有一人出來冷語奚落。 并不是所有人有此幸運。 同樣的事情,若是放在五十年前,即便其中一方還是景決,也會有人跳出來指責和質疑。 可是,五十年后的今天不會了。 因為,眼前的這兩個人都死過一回了。 這個世道已經經歷過一次這兩個人同時殞落的陣痛。 神魔退場,諸侯并起,妖人做亂,群魔亂舞。 如今,神回來了,魔也回來了。 人心永不知滿足,得隴望蜀,顧此失彼。 神魔在時,說這是暴.政,想要推翻,要新建。 神魔離去后,才發現局勢崩塌,后悔莫及,又千方百計想要回歸,要重建。 童殊有片刻的眩暈。 此時正值初冬,山巔之上的甘苦寺還要冷上幾分,已經是接近深冬的寒意了。 可是當景決執手而來時,童殊卻覺一陣熱意自相觸的掌心奔涌而來,什么事都沒有做,他背上已微微出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到了臉上和脖頸,又燥又熱。 算上前世,他其實已是近八十高齡之人,若是正常生老病死,就算是修士壽命較長,這會也不該是一副毛頭小子的生手樣子。 但是,童殊曾經絕情斷愛過,后來五十年暗無天日的戒妄山刑獄又強行將他的人生暫停在黑暗里,他的所有心思、情感、思量便全停在在他絕情斷愛二十四歲。加上他更年少的時光,也沒正經與人談過對象,是以,大魔王陸殊在情場上其實還比不過十八.九歲歷過情愛的小伙子。 童殊對自己的兵荒馬亂,頗感無奈。 只任景決牽著,隨著景決的腳步,一同回去。 就在童殊一行要走出這一進院門之時,突然自身后傳來一聲斯文溫雅的叫喚:“陸殊?!?/br> 童殊微微一愣,回過神來。不過他并不想理對方,充耳不聞,繼續走。 假傅謹繼續道:“你既回來了,何不回芙蓉山看看?” 童殊皺了皺眉,懶得回頭,又跨出一步。 假傅謹突然引隊行禮道:“青凌峰恭候少主歸來?!?/br> 傅謹這般喚他,童殊不能再作聽不見。他有些邁不動步子了,他愣了愣,已經多少年沒人這么稱呼他了? 從他被驅逐出芙蓉山那日起,便是孤家寡人,沒有家,沒有族,不是什么少主了。而且,就算他還在芙蓉山時,他這個少主也不過是有名無實,還不如傅謹有份量。 在童殊有所反應之前,景決已先回過頭去,目光冷森森地落在假傅謹身上。 景決眼里的警告意味很明顯,假傅謹卻渾然不覺般,耐心地等著童殊的回應。 童殊正要回身,手上一緊,被景決拉住了,抬眸便見景決對他搖頭,景決眼里似有痛色閃過。 童殊安撫地拍了拍景決的手,只微側了頭,留下一句話:“少主可不敢當,我如今不是陸殊,往后該叫我童殊了?!?/br> 他們沒有再停步,一行人旖旎行出甘苦寺。 留三千人驚在原地。 青凌峰隨后亦退了。 一癡見傅謹走的毫不留情,渾身一軟,陷入絕望。 經此一鬧,講經會自然也開不下去,眾人散去。 議論之聲不絕于耳: “不姓陸了,是要斷絕與芙蓉山的關系嗎?” “顏回尊稱陸殊少主,難道是想迎陸殊回芙蓉山?” “不可能吧,這些年顏回尊維持芙蓉山,振興青凌峰談何容易,好不容易自立門戶,并做出一番功績。正是春秋鼎盛之際,何必拱手讓人?” “可是顏回尊一直深明大義,謙遜有禮,以他的品德,說不定真會將芙蓉山還給陸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