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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他說完,景決已經豎著眼睛,瞪著他道:“你是向著他,還是向著我?!” 童殊連忙舉手投降:“自然是向著你!” 景決腳尖朝向門口,已是迫不及待,道:“那你帶我返回甘苦寺,我要回去找他算賬?!?/br> 童殊抓了抓頭發,苦著臉道:“他或許已經離開甘苦寺了?!?/br> 景決卻斬釘截鐵道:“他在!他之前說過,他在寺里的時間尚有月余?!?/br> 童殊心說:他真的不在。雖然他被母親送到甘苦寺原要長住三月,但你離開那天的早晨天沒亮,他便被奉陸嵐命來帶他回山的一位師兄給領走了。原還想給你告別,路過你廂房時,見燈未亮,便沒有打擾你。 這些細節慢慢的想起來,童殊心想,世事當真奇妙,當年那個幾乎淡出記憶的小玩伴居然正是景決。只是,當初勿勿一遇,于童殊而言是萍水相逢,聚時做伴,離時淡忘;可不同的是,景決竟記憶深刻到在回溯時能提及的地步。 回溯通常以一日換一年,能在回溯中記起之事,多為當年最為重要深刻之事。他與景決那三日的相遇,于一年光陰而言不過忽倏之間,此等小事何當得景決至今念念不忘?童殊想,大概景決名門公子從未吃過這等虧,才致對此耿耿于懷氣憤不已。 若非回溯,怕是永遠也見不到景決這般氣憤之態,這般年紀,還存著幾分童真,也不知往后幾年經歷了什么,竟學成一副斷絕七情六欲的樣子。當下童殊當然不敢暴露自己,可又有些心癢想知道景決要怎么治他,便套話道:“你想回去怎么找他算賬?” “我——”景決被問的一愣,大約只顧著氣了,只想著要出氣,并沒有想明白具體的出氣法子,一時說不出個一二,直直憋紅了脖子。 童殊見此,愈發覺得景決可愛,繼續逗道:“你也可使技害他落???” “堂堂丈夫,光明磊落,若如他那般,我豈非自降品格!我憑本事便能贏他!”景決挺直腰板,應的極快。 “他最是刁鉆古怪,可能并不會如你之意與你比試。 說不定,你去一趟,又要中他的計?!蓖庵喇斈曜约河卸酀娖?,若景決還是堅持所謂堂正一戰,又要吃虧是一定的。 “我再不會中他之計!這一回,他說什么,我都不信!他做什么,我都不當真!”景決信誓旦旦道。 “真真假假,你又如何分辨他哪句是真,何時是假?” “管他是真是假,打他便是!” “你當真要去打他?” “自然要打!” “打到什么程度?要打死他嗎?” 景決聽到這里,愣住了,他氣得鼻翼翕動,擰著眉心極其認真地思考了半晌,才道:“殺人犯法,我豈會知法犯法!我只是要叫他知道,我功法在他之上,要他再不敢輕視于我,做弄于我!” “他或許并不輕視于你?他做弄你,其實是重視你要引起你注意的表現?”童殊試圖拯救一下自己在景決心中的印象。 “是嗎?”景決冷著臉問。 “我覺得有可能?!蓖庑⌒囊硪淼氐?。 “你說的不算,我要親自問他!若他當真是輕視于我,我便要他知曉厲害?!?/br> 這話該還有另一半未盡,若是重視—— 又如何呢? 少年人不假辭色,有十分怒露十分,有十分喜愛只能藏三分。景決話說一半,面上喊打喊殺,卻不可避免露出幾分遇到良伴想要結交之意。想來景決在景行宗長大,自小有景昭夫婦教養,有族師教授,因出身高貴,輩份又高,沒有同輩之人;加上景行宗宗法極嚴,大約從小沒有玩伴,獨來獨往故做傲氣,內里卻是難免有幾分孤寂。來到甘苦寺碰到一個不知他身份,不管他喜怒,視他為同輩之人,與他嬉鬧,妙語連珠,趣味橫生,他便覺又驚又喜。 當年的童殊看不懂,如今的童殊再不至于那般不通人情,便藹了聲道:“你回去,他如當真不在,卻又如何?” 景決道:“問他去處?!?/br> 童殊道:“你知他家在何處,姓什名誰?” 景決卻是啞口半晌,才道:“……我只知,他法號二空,乃一嗔大師的俗家弟子?!?/br> 童殊心道不好,其實連法號“二空”也是半真半假的。 二空這法號由來有些復雜:當年一嗔大師有意收他做俗家弟子,奈何他對和尚實在沒什么好感,心道人生苦短何苦還要清規戒律,且想到若入俗家弟子便是半個“禿驢”心中一萬個不樂意,不肯認師,便每年一季不清不楚地混在一嗔大師座下。有次一嗔大師要賜他法號,本已擬好名叫空解。小小年紀入空字輩,是極大的抬舉——要知道寺中最小的空字輩都已有徒子徒孫。童殊少年早慧心中曉得厲害關系,自知一沒拜師二沒資歷三沒白來的便宜,又不好直接拂了一嗔一次又一次的好意,便半嬉半笑地道“大師父你是一嗔,我比你小,我便排在二,再接你一個空字,我便是二空了”,事實是寺里正經的空字輩是空字在前,他取空字在后其實算不得是空字輩。一嗔大師當時微笑點頭,竟也同意他的天馬行空的說法。 這胡亂叫的法號自然入不了僧籍,寺里知道的人不多。景決要靠這兩字找到他這編外人員,無異于猴子撈月。然而這些緣由無法與景決說清,童殊想了想道:“一進佛門,塵緣盡斷,甘苦寺僧眾就算認得二空,也不知二空的來處,除了一嗔大師,誰也不知他俗世身份。你難道要去問一嗔大師?可是僧人俗世身份是隱秘之事,一嗔大師又怎會輕易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