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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年?!?/br> 辛六沉默片刻,低聲道:“已經五十年了啊?!?/br> “五十年?五十年前正值亂治更替,無數魔頭罪仙被押進此處,你是魔是道,姓什名誰?” “來這里哪還分魔啊道啊姓啊名啊的?!毙亮托σ宦?, “你腦子是不是不太好,你要幾遍才能記住我叫辛六?” 辛七本想回刺幾句,無奈一陣劇痛,勉強問道:“我問你原名?!?/br> “來這里的人,都是前塵盡散萬惡回頭的人。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此處之人在仙魔鬼籍里皆已除名,戒妄山有進無出,身前之名又有何用?” 辛六慢慢地說著,他的語調壓的偏低,語速緩慢,卻叫人不覺頹唐,反而有一種愜意之感,似他身處的并不是暗無天日的監獄,而是在月下柳邊。 這聲音似有奇效,辛七聽著竟攢了些氣力,再默默念了一段獨門心經,道:“戒妄山能押我,卻不能讓我忘記自己是誰,本座響當當的名字,可不是說除就能——”突地脊椎又一陣刺疼,“——除的?!?/br> 辛六低笑一聲,道:“年輕人說話還是小心為好。戒妄山非巨惡不壓。名號不夠響的,惡行不夠重的,怕是不夠格進此獄。此處隨便一個人,在外都是能止小兒夜啼的人物。年輕人,不知好歹死得快??!” 難道這里的人還會內斗不成?辛七猛地戒備起來,他環顧四周,四周暗得粘稠,讓人耳目凝滯,櫛次排列的監室里黑洞洞的,看不清里面有否人,只能勉強看見每隔一段一盞若有似無的氣燈。那與其說是燈,倒不如叫鬼火,閃著幽藍的瑩光,飄忽不定,根本照不清路面,反而襯得這里愈發壓抑,滲得得人骨頭發冷。 更叫辛七心驚的是,那刺痛之感開始爬上他的脊椎并漫延到四肢百骸,不斷加劇,無形的針又長又鋒利,深深扎進骨頭,無法抗拒無處可逃。 他的靈力自進獄以來便被困縛,只能念心經勉強壓制,然而隨著疼痛加劇,心經的效果也局促了,他又換了一段更復雜的心經,抬手抹去冷汗,強自鎮定道:“你嚇不著我,我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而且你和其他人都被關著,又能耐我何?” 關在隔壁的黑影動了一下,像是換了個姿勢,小半晌才低低笑了一聲道:“你說的對,我確實奈何不了你。呵,不過,要不了幾日,你該求我說話,到時可別后悔?!?/br> “獄規未禁言談,我何至于求你?” 辛六悶笑一聲道:“言談當然是自由,只要不喧嘩,誰也不會攔你。而且——在這里,言談根本不需要規定,你現在說話大概也要生不如死了吧?” “你也有針刺之痛?!” “戒妄山針刑,沒聽過?”辛六像聽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道,“你能跟我說半日話,卻是不容易,是用何法?” “獨門心經?!?/br> “具名?!?/br> “上邪心經?!?/br> 辛六聞言默了一下,才慢慢問:“師承何處?” “未有師承……我收集了陸鬼門的……散碎手稿,自己拼湊而出的?!毙疗哒f話已越來越艱難了。 辛六又默了下,不屑地笑道:“陸鬼門?” “陸鬼門,陸殊,沒聽過?”辛七反問道,若不是說話吃力,他都要大聲嘲笑辛六了。 五十年后的今日,陸殊的名字仍然叫修士心驚膽寒,更何況五十年前正是陸殊叱咤風云橫行于世之時。這辛六說是五十年前進來的,竟似沒聽說過陸殊,這已經不止是孤陋寡聞,而是井底之蛙毫無見識了。 辛六漫不經心地道:“需要聽過么?” 辛七聽他語氣沒有半分敬怖之意,鬼使神差的問道:“你……難道正是……” 辛六笑出聲:“正是你說的什么鬼門玩意?” 辛七警告:“他——不是——玩意?!?/br> 辛六更覺好笑了:“這里不問前塵,任你是誰,進來后只是一個序號,管他陸殊王殊李殊,這里都沒有?!?/br> “那他還活著嗎?” “連誰是誰都不知道,又何談知生死?” 又是一陣劇烈的刺痛,辛七跪到地上,狼狽地攤坐著,他自小崇拜陸殊,一時有點接受不了這個結果,黯然半晌,沒頭沒腦地說道:“我叫肖殊?!?/br> “肖殊?”辛六猜到辛七此時吐字困難,替他說道,“你用了陸殊的名為名?” “是?!?/br> “你與陸殊何親何故?” “無親無故?!?/br> “想學陸殊一步登天?” “誰不想呢?!?/br> “學到什么?” “這世上又有誰能成為第二個陸鬼門呢?”辛七突然很想說點什么,強忍著刺痛,一字一字道,“只恨未生在當年,若能入他魔麾之下,聽他號令,定要助他一統仙魔兩道,登仙造極?!?/br> “你可真看得起他?!毙亮鶕溥晷Τ雎?,“仙魔兩道自成體系,哪是誰能統得了誰的。我比你多活五十年,竟是沒聽說過當年誰要一統仙魔,你這一輩子橫沖直撞,卻不知是在步誰的后塵,落得在此度過鐵窗余生的下場,委實可笑了?!?/br> 辛六的語調算是含笑的,卻叫辛七生出無端的惶惴,像是有人拎著耳朵訓斥,竟叫他一時不敢回駁了。 戒妄山監司中間有一條長長的走道,走道的盡頭是一扇門,每天夜里那道門會打開,門前一盞昏黃的油燈,燈亮后監室門依次打開,囚犯逐次出來,朝那盞燈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