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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淵送顏俞到城樓下,薛青竹跑來:“公子,我隨您出去吧?!?/br> 顏俞笑了笑,說:“我去送死,你去做什么?我出去了,你也不必死守,將士們都累了,晉軍不會殺人的,他們只是想要我而已?!?/br> 薛青竹猛然下跪,朝顏俞磕了一個頭:“公子多年來待小人之恩,小人沒齒難忘,還望來世能跟隨公子左右?!?/br> “一輩子已經夠苦了,還要來世做什么?我不過是去還債?!鳖佊嵴f罷,轉了個身,“開城門吧?!?/br> “俞兒······” 顏俞回頭,對魏淵露出一個笑:“兄長深恩,俞兒此生無以為報,若有來世······罷了,若有來世,兄長千萬離我遠些?!?/br> “傻話!”魏淵含淚罵了一句,“真有來世,兄長也必會拼死護著俞兒?!?/br> 這一句話太熟悉了,魏淵想,他是什么時候說過的呢?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得他都忘記了當時的情景,卻始終記得這句話背后的含義。 顏俞朝他笑了笑:“兄長保重?!?/br> 徐謙遠遠見著蜀都厚重的城門開了一個縫,那一線光明中走來一人,身著天青色衣衫,形單影只,蕭瑟單薄,仿佛風一吹就要倒了。 徐謙實在有些疑惑,為什么顏俞總是穿天青色,從小時候到現在都是,興許這個顏色真的很襯他,明亮潔凈,像初春的原野,衣袖一揮就帶起微風,恍惚間還能聞到青草的氣息。 周遭一片歡欣鼓舞,徐謙卻眼眶酸脹。那人的身影越來越清晰,腰背挺直,目視前方,毫無懼色,一如他那年堅決離開齊宅入仕蜀國一樣。徐謙握弓箭的手逐漸使力,骨節發出瘆人的脆響。此刻他身邊的士兵如果低頭看一眼,一定會發現他的指節已然發白,不可遏止地顫抖著。 徐謙深深地呼吸著,空氣似乎生出了棱角,硌得他心肺生疼,但是他得忍,這會兒沒人安慰他,更沒人把他當小孩疼,他能怎么樣呢?他只能看著這一生最后一個曾給過他至深至純之愛的人一步一步走來,來赴他定下的死期。 他曾給過顏俞一把弓,現在要再給他一支箭。 徐謙另一手抽出一支箭,平靜無言,抬手搭弓,拉開弓弦,瞄準,箭尖指處搖搖晃晃,最終指向了顏俞蒼白的臉。太陽正要落山,蜀都高大的城墻那頭是燃燒的金光,燦爛至極,刺得徐謙眼淚都滿溢出來。 箭尖朝下移了些許,徐謙眼力甚好,別人都還只能看見顏俞這么個人,他已將箭從他右胸口又移至左胸口,這一箭下去,能不能活,都得看老天爺,但是射不射,卻是沒有選擇的事。 手抖得越來越厲害,徐謙想到趙飛衡的話,心痛不已,他可以為齊方瑾和徐貞報仇,可是誰來為他的俞兒報仇? 視線竟漸漸模糊了,徐謙深深地呼吸著,竭力穩住心神,心里不住說這,這是他為齊方瑾和徐貞射的,這一箭下去,舊恨俱消! “嗖——”的一聲,徐謙手中的箭已離弦,如光線一般,筆直地朝顏俞飛去,徐謙就在那光陰的罅隙中猛然記起,顏俞到齊宅的第一天晚上,他和魏淵為了顏俞要穿的衣服爭執不休的事。 “我要給他穿這個!” “不行!這個才好看!” “這個花紋多!他肯定喜歡這個!” “可我才是兄長!你要聽我的!” “他要是留下了,我也是他兄長!” “可這個是天青色,我娘親說漂亮的小孩要穿天青色!” 蜀都城樓上隱隱的驚呼聲把徐謙從回憶中拉回來,他雙目通紅,不忍再看,轉頭吩咐道:“把他帶回來!” 徐謙回來后四肢就一直癱軟著,秦正武還以為這兩人有什么深仇大恨,搞得徐謙這般憤怒,竟要自己動手殺人。 軍醫已過去看傷,徐謙不敢跟著去,倒是趙飛衡沖去:“怎么樣了?” “幸虧射偏了一點,”軍醫一邊上藥一邊回答,“現在還死不了,但是這人身體原本就虛弱,后面就難說了?!?/br> 顏俞雙眼閉合,臉色蒼白地躺在榻上,馮凌也去看了一回,頓時涕淚齊下,不住在心里怪徐謙狠心。他們明明可以打下蜀都的,兄長明明已經出來了,為什么一定要他死呢? 秦正武傳來命令,顏俞醒后便帶到他的營帳中去,馮凌知道,即使他現在不死,帝君也不會讓他活。 他的兄長有什么錯呢?各為其主罷了。 顏俞昏睡了一天一夜,醒來時看見眼前的一切,充滿了不真實感,他到底死沒死呢?稍微動了動,身體右側傳來巨大的疼痛感,像是要把他的身體活活撕裂開來,他痛呼出聲,這才確定自己沒死。 還活著,活著受這巨大的痛苦,來償還他欠徐謙的債。 “兄長!”一聲驚呼把顏俞的思緒拉了回來,這世上叫他兄長的只有一個人,但是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馮凌,那個尚未加冠的總是想著要去實現理想抱負的孩子如今已是大晉的變法者,已經這般玉樹臨風了。 “兄長,你醒了!”馮凌昨日哭了一回,今日看見還是想哭,“兄長,你怎么瘦成這個樣子?” “凌兒,”顏俞小聲吐字,“你都,這么大了,別哭了?!?/br> 大約是聽見帳內的響動,帳外進來一人:“馮先生,帝君有旨,要見顏公子?!?/br> 馮凌的臉忽然僵住了,顏俞卻是笑:“凌兒扶兄長過去好嗎?昨日死,今日死,都是一樣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