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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俞前一天晚上讀書至晚,從藏書閣回來時只覺渾身發抖,看見徐謙房中昏黃的燈光,想起那一年,也是這樣寒冷的夜晚,他雙袖中藏著朵朵飽滿的梅花,心中藏著他的兄長,歡喜與溫暖之意便可與這天地的寒冷對抗。 如今也寒冷,卻是不歡喜了。顏俞在房外呆站了一會兒,轉身回去了。 倒不想,下雪這一天,顏俞卻是發起了熱。 早晨起來便要去上早課的,顏俞一起身便覺天旋地轉,頭沉得像個大秤砣,童子來看過后,趕緊去跟齊方瑾說,那時齊方瑾已經在書室里等著要罰他了,聽說他病了,只得吩咐他好好休息,不必出來。 魏淵卻是看了徐謙一眼——要去看俞兒了? 徐謙不點頭也不搖頭,搞得魏淵一頭霧水。 外頭雪很薄,不均勻地鋪在地面上,人腳踩過,便臟兮兮的,沒有半分去年在蜀都中看到的純潔與壯闊,顏俞生著病,還分出半顆心懊惱了好一陣。 顏俞本就多慮,病中更是思緒萬千,醫師來看過,并不嚴重,午時前魏淵也來了,只說了幾句話就要走。顏俞本想開口問徐謙知道了沒,又想,這么一問不就是低頭了嗎?硬是生生忍住了,待得魏淵走后,他一會盯著窗外,盼著那個人的身影出現,一會又朝門口看,好似看著看著那門就要被打開了,可是不管是那門還是那窗,都沒有給他一點希望。 他都病了,徐懷谷也不來看他,他死了算了,死了再讓徐懷谷后悔去,最好悔青他的腸子,讓他肝腸寸斷,哭都沒地方哭去!顏俞狠狠摜開身上的棉被,大有我干脆就這么凍死的氣勢,然而這氣勢不過一瞬,冷氣襲身,簡直從五臟六腑冷到身外,猛然打了一個冷顫。顏俞吸了兩下鼻子,心想,我要是這么凍死,還不讓徐懷谷笑死了?想著又悻悻把被子蓋上了。 童子把藥送了進來,顏俞聞了聞,好似苦得要命,又沒辦法,只得捏著鼻子給灌下去了。 夜間雪急,滿城飛舞,如早春楊花,白雪壓枝,天地間是均勻的一層潔白,雖無更北方的浩茫之景,也別有淡雅之致。 顏俞再次醒來時,燒已退,天氣也不似前幾日寒冷,他賴在床上,懶洋洋的不想動彈,卻忽然被窗邊的梅花點燃了。原本窗邊放了一只空花瓶,從來不插花,今日卻突兀顯現一枝盛放的紅梅,上頭的梅花朵朵爭相開放,勇敢無畏,在這熟悉如常的房里添了一抹孤傲之色。顏俞心頭一顫,光著腳走至窗前,想伸手又怕玷污了似的縮了回來。 是他的梅花!他應該去外面看看他的梅花! 這么想著,他立刻轉身,草草穿了鞋子,抓起一件裘衣就奔了出去。大雪初霽,顏俞踏著雪迎著光,整個人都跟著亮了起來,如同遠處的天光,潔凈而通透。 “我的梅花!我的梅花開了!”顏俞仰頭嗅著梅香,在空曠的院子里歡喜地叫著,幾乎叫出了回聲。 時間還早,齊方瑾還未到書室去,遠遠聽見這聲,心想病是好了,又得開始鬧騰。 這是徐謙為他栽的梅花,飽滿鮮艷的花朵綴在枝頭與枝椏之間,在天地間的一片潔白中仿佛一團團小火焰,熱烈奔放地燃燒,顏俞光是這么看著,便覺冬天也不甚寒冷。 恍惚間,顏俞感到有人在注視他,他的身體認得那樣的目光,溫柔平靜,像早春時的桃花,夏日薄暮的晚霞,像永樂江上搖晃的小船,還有聚峰上沉默的陽光。 顏俞轉過頭,明知是徐謙,還是有幾分遮不住的喜悅,想到剛剛自己像傻子一樣在樹下大喊,又有些不好意思,他抓了抓凌亂的頭發,胡亂開口:“我的梅花,它開了?!?/br> 徐謙抬頭看看,復又轉向他,依舊雙手負在背后,站在原地,不曾走近,只應一聲:“嗯?!?/br> 顏俞心想好沒意思,他都主動說話了,徐懷谷怎么還端著這架子?卻轉念想到房里的梅花,疑心是他,歡喜之余又怕不是,說出來反倒落他笑話,竟也不知要不要講。 顏俞猶豫間,徐謙已走了過來:“外頭冷,回去吧?!?/br> “我不回去?!鳖佊豳€氣道,卻不想連朔風也幫著徐謙,剛剛還一片寧靜,這會一陣風過,連梅枝都簌簌抖動,顏俞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冷顫。 徐謙伸出手去:“兄長帶你回去?!?/br> 要是再拒絕就真的沒意思了,算了,放過他吧。顏俞凍得沒知覺的手一碰到徐謙掌心的溫熱,立刻什么都給忘了,那些天堆積的委屈紛紛涌上心頭,一股子全化作了眼淚盤旋在眼眶里。 這算什么呢?顏俞想,為什么兄長就不能認為我是對的呢?我明明······就算這樣,他也不能這么久不理我??!我病了也不來看我······ 還沒想完,顏俞已被帶回了房中,徐謙轉頭一看,實在哭笑不得,他分明張了一雙艷絕的丹鳳眼,卻是這么一副淚眼汪汪的無辜姿態,一肚子的話都叫他這個眼神給眨巴沒了。 “想什么呢?”徐謙抓過他另一只手,也是冷冰冰的,便拉著他上了床,厚實的棉被緊緊裹住,連個縫也不給留。 顏俞昨日躺了一整日,今日怎么還躺得???兩手掙出棉被,就要掀被起身,徐謙斥道:“別鬧!” 于是顏俞雙手又垂了下去,徐謙握著他的手:“再歇一日,兄長給你端藥來?!?/br> 顏俞卻是抓緊了他的手不讓他走,甕著聲問:“你昨日為什么不來看我?我要是病死了,你就再也見不著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