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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許你這么說!”顏俞嚷道,聲音已染上了哭腔。 徐謙怕他情緒失控,立刻安撫道:“好好好,再也不這么說了,俞兒過來,好不好?” 顏俞緩了一會兒,才慢慢挪過去,待得他走進,徐謙突然一伸手,把他拉進了自己懷里。 顏俞下巴猛地磕在徐謙肩膀上,撞得生疼。 因著在北魏住了好長一段時間,齊方瑾師徒四人入蜀時已是冬天,蜀都飄起了雪花,這雪比安南的要大,一夜過去,整座城里都覆上一層薄薄的白衣。 蜀都的雪景名揚天下,和東晉的永樂江夜晚一樣,都是游歷之人必定要看的。顏俞前一天入城時便打聽好了看雪的最佳位置,就在城中一座名喚聚峰的山上,一大早便穿好衣服,奔到兩位兄長的房里,要人和他一塊兒去看雪。 魏淵十分識相,讓徐謙和他一塊兒去了,自己則留下來伺候老師。 這是顏俞第一次經歷這么冷的冬日,齊方瑾不住叮囑徐謙:“定要照顧好俞兒,俞兒體弱,受不得寒?!?/br> 魏淵一旁聽著徐謙一如往常應諾,心想,這些事,恐怕不必老師叮囑,兄長也會做好的。 顏俞一路上頗為興奮,邊上山邊喋喋不休:“兄長,安南從沒這么大的雪,從前以為安南是大楚都城,要什么有什么,不料只是天地一隅。若是此生能與兄長看遍世間山水,倒是幸事一件?!?/br> 徐謙不應,只是淺笑。他從前話便不多,與顏俞在一起,更是光聽不說了。 顏俞出門的時候想著登山身體必不會冷,便沒有帶披風,一路上確實出了好些汗,渾身熱騰騰的,還慶幸著自己聰明,沒曾想一到山頂,寒風一吹,便猛地打了個冷顫。 “穿這么少?!毙熘t責怪道。 顏俞沒空理他,人往山頂一站,整座蜀都盡收眼底,雪薄薄地鋪了一層,幾乎全是白的,隱隱露出些別的顏色,周邊幾座小山的山尖被太陽照得金燦燦的,閃耀著歡喜的光。遠處的街道掃得干干凈凈,街上游人并不多,大概是人們畏寒不出門的緣故。 徐謙將自己的披風解下,自身后為他披上,顏俞回過頭來:“兄長做什么?” “這么吹風要生病的?!毙熘t認真答道。 顏俞低頭一哂,迅速解下披風丟還給他,徐謙這下生氣了:“你干什么?” “兄長若怕俞兒受寒,盡可以抱著俞兒?!?/br> 徐謙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胡言亂語,成何體統!”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顏俞輕蔑地砸吧了兩遍這句話,又問,“那兄長,是要體統還是要俞兒?” 徐謙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只道:“回去吧,不然真要著涼了?!?/br> 顏俞心頭一沉,覺得自己已經得到了答案,卻依舊笑著,蹦跳著下了山。 路上徐謙與顏俞說了些蜀都從前的情況:“此時的蜀都,繁華不及當年萬一,蜀王敦厚愛民,若不是賦稅沉重,百姓的生活怕是比安南還要好些?!?/br> “就不能不上貢嗎?”大概是這段日子與徐謙過于親密了,顏俞也快忘了自己這兄長是個什么性子,這樣的話也敢往外說。 果真,立即招來了徐謙一頓正色訓斥:“屬國上貢是臣子本分,若都如你一般,照著自己的性子來,天下便要亂套了!” 顏俞走了這大半年,心中對許多事情都有了自己的看法,只是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不愿意擾了這心情,更知道兄長的固執不是他三言兩語可以改變的,干脆不說話了。 徐謙自知嚴厲太過,可是他沒說錯,也沒什么好解釋的,兩人便沉默著回去了。 白日上山賞雪還不算,天氣嚴寒,薄雪未消,晚上齊方瑾趁著月光晴好,帶著他們三個在庭院中煮酒論詩,爐上冒著暖暖的小火,火上架著溫酒的酒爵,待烤熱了倒進觚中,酒香四溢,饞得顏俞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像捧著救命的一口水,慎之又慎地端到嘴邊,生怕灑了一滴,那摳門的模樣把大家都逗笑了。 齊方瑾心情很好,飲下一口酒,望向昏暗燈光下白雪皚皚的庭院和房屋,嘴里還哈著白氣:“蜀都的雪甚好?!?/br> 魏淵應道:“十里銀裝,燈火添暖?!?/br> 這便是蜀都了,秀美之中帶著人間煙火氣。 徐謙接了句:“四時輪轉,冬雪應時?!?/br> 顏俞還咂巴著嘴里的醇厚酒香,一聽這個就不服氣了:“我也會!勁風凋艷,傲雪折枝!” “哈哈,”魏淵笑了幾聲,“一到俞兒這里就變味了?!?/br> 徐謙也看他,眉眼彎彎,眼角處綴著幾顆星星,在夜里閃啊閃,歡喜得很。 齊方瑾看了許久,說:“謙兒,不如收一甕雪進來吧?!?/br> “是?!毙熘t回屋取了一個陶甕,在樹枝上將干凈的新雪撥進來,顏俞看著他長身而立的背影,心想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好看的人。這個念頭若是出現在一年前,他一定要被自己嚇壞了,他居然會說徐懷谷的好話,但是是真的呀,也許是蜀都的雪太美了的緣故。 顏俞心頭生出一陣與他糾纏的沖動,脫口而出:“我去看看!”也不等齊方瑾回答就飛奔到了徐謙身邊,一陣風起,枝頭一顫,雪花紛紛飄落。 “你怎么來了?”徐謙只偏頭瞧他一眼,又繼續專心收雪去了。 顏俞雙手在身后背著,身子卻往前探:“想看著兄長,時時刻刻看著,在最近的地方看?!毙熘t的指節修長,指尖干凈通透,輕觸在那雪上,不像是他沾染了雪,倒是那雪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