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章錫文昨日一直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可是如今看著表妹,突然覺得自己本末倒置,如今身在戰場之上,自然是要盡了醫者本分,于是一掃頹唐之氣,只跟表妹的身后打下手,處置傷員。 而成天復自昨天之后,似乎又出了兵營,每當炮火連天時,知晚躺在軍帳里不禁替表哥默默捏了一把汗。 但愿表哥一切順遂,挫敗那些jian佞之人的詭計…… 就像成天復預料的,朝中的督軍此番果然先去了均關的董家軍大營。 此番前來督軍的是兵部侍郎公孫大人,還有兩位御史叢大人與左大人。這位左大人便是先前視察川中的那位。 這次他又領了皇差,協從兩位大人督軍。 他們此番前來也是承托圣命,看看鹽水關是否有缺漏,須得均關的董家軍增援,甚至替換。 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先到達均關,看看均關將士是否準備妥當。 董長弓深諳這點,所以早早便做下安排,命人修整軍寨柵欄圍墻,重新換上嶄新的旗幟。 他最擅長做這類表面功夫,倒是事無巨細要細細查看。就在看人修墻的時候,還一不小心,被幾個運木頭的兵卒沖撞,木頭上的尖刺劃破了衣袖。 董長弓繃著臉痛罵了這些毛躁的兵卒,然后揮手叫來人問:“那些女子可都送往了鹽水關?” 手下的心腹低聲道:“周圍城鎮的下三濫足足劃拉了三車,算著日子被人送去的鹽水關,保證不會半路逃跑?!?/br> 董長弓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那鹽水關的‘疫情’呢?” 部下笑著低聲道:“已經死了三個了,那些軍醫還以為藥性不夠,使勁加重解毒湯藥的劑量呢!不過從前幾日起,成天復回來了,命人封住了醫帳,只許人進不許人出,我們的眼線是軍中的軍醫,他出不來,一時也送不出消息。不過反復打聽下,似乎這幾天還有人不斷被送進醫帳,想來‘病’的人是越來越多了!” 董長弓舒心地大笑起來。 此次前來的督軍大人有兵部侍郎公孫大人,與他和王爺都私交甚篤,只要他安排好一切,做起事情來就水到渠成了! 等到欽差到來的這日,董長弓在凌晨時起,就在軍營門口排布了兵陣,一個個兒郎光著上身,赤膊cao練,保家衛國的口號叫得山響。 安置了門口,大營軍帳自然也要早早安排上,董長弓擺好了山河地圖,跟下面的幾位將軍也都對好了上下詞,到時候要不顯山不露水地給鹽水關參奏幾本。 譬如鹽水關的將士似乎太疲累,急著松緩情緒,竟然倆天往鹽水關招攬流鶯,因為生意太好,以至于前往的風塵女子越來越多,讓當地百姓多有非議,甚至傳到了均關這里來。 還有就是那鹽水關軍里似乎有疫病盛行,這幾日聽聞前線吃緊,人手不夠。 再有就是均關上下,已經做好了痛擊叛軍的準備,甚至已經查明了叛軍的補給路線,只待接手鹽水關,給叛軍迎頭痛擊! 如此幾次對詞之后,董長弓滿意地點了點頭。 此番應對陳家,慈寧王爺是臥薪嘗膽,苦苦蟄伏了這么久,務求一擊命中,讓陳家和成天復那小子再無翻身之力。 想到這,董長弓的臉上現出一抹陰笑。 王爺手下多能人,更有用藥之奇才,那藥行之人絕想不到,他們用來泡綠玉膏的山泉水里摻雜了苗疆九涼草的萃液,一旦碰觸傷口,或者誤服,便會讓人呈現出楊梅瘡一般的癥狀。 這萃液又恰好跟治療楊梅瘡的藥性相沖。 鹽水關的前線夜夜炮響,傷亡不計。已經有大批兵卒感染了暗病,又喝下湯藥,甚至已經死了人。 這等火候真是拿捏得好,只怕督軍大人去了鹽水關時,要大開眼界了。 陳家軍向來以治軍嚴謹而著稱,看看這次那陳玄帶著一支楊梅瘡大軍,還有何臉面立在朝堂上辯駁! 就在董長弓坐在帥椅上陰笑的時候,賬外前去迎接督軍大人的參軍卻急急沖入了營中。一臉急切道:“將軍,不好了,那營外不知從何處來了好幾馬車的風塵女子,帳子都沒支起來呢,就隔著軍營大寨的圍墻沖著里面的將士招手攬客!” 董長弓聽得一愣,開口道:“這樣的事情跟我通稟什么?趕緊轟攆驅散他們就是了!” 參軍此時已經急得跺起腳來:“我的將軍啊,我當然要立刻趕人,可是那時朝廷的督軍已經到了門口,轟攆都來不及了?!?/br> 董長弓聽了這話,一骨碌站了起來,甚至都來不及戴好頭盔,便急匆匆地往大寨門口沖去。 當到了寨門口的時候,恍惚間是到了秦淮紅巷,原本整齊cao練的赤膊兵卒,一個個都糊在了柵墻的邊上,吹著口哨,激動地吆喝著。 他們在此處駐扎了一陣子,遠離城鎮,連個母豬的毛都看不見。方才突然來了馬車,下來一群花枝招展,衣著暴露的女人,那胭脂花粉的味道立刻擴散開來。 結果那些方陣兵卒一下子控制不住了,呼啦啦地全都撲在了柵墻根兒下。要不是有大寨圍墻阻攔,那些空曠甚久的兵卒們恨不得立刻掏銀子,拉著女子入了粉帳。 當督軍的馬車停在大寨門前時,幾位下來的督軍大人看到的就是參軍驅趕那些風塵女子,惹得女人們大聲尖叫咒罵。而一群群不穿衣服的漢子,淌著哈喇子,丑態百出地隔著柵欄伸手呼喊的景象。 兩個御史大人自詡清流,向來以圣人君子為標榜,何曾見過這等下三濫的場景,當時便震怒道:“這……這簡直是群魔亂舞,有傷風化!” 那些女子很快就被驅趕走了??墒菛艡谶吰鸷宓谋鋫儏s一時喝止不住,甚至有人還因為看不見那群風塵女子,而高聲罵罵咧咧。 一群狂躁的漢子起哄,場面有些壓制不住,所以參軍才急急去找尋董長弓將軍。 當董長弓快步趕到營寨大門口時,一聲暴喝總算是驅散了眾人??墒撬陌才诺闹诬娪蟹降年囌桃呀洕⒉怀绍?。 就算這次下來的兵部公孫大人與慈寧王私交甚好,有心偏袒也有些無從下嘴。 那兩位御史臉色鐵青道:“董將軍,您們雖然身在后方,可隨時要待命入鹽水關,如此松懈軍紀恐怕不妥吧?” 公孫大人看董長弓有些接續不上的樣子,便好心喂話:“二位大人不可這么說,君不見有圍墻阻隔,兵卒們并無越墻行有傷風化之事。這些流鶯,便如逐rou之蠅蟲,聽聞哪里有兵營,便往哪里遷徙,指望著能招攬客人,賺取些熱錢……也怨不得這些兵卒??!” 董長弓覺得還是這些文官腦子轉得快,這些說辭果然毫無破綻,于是連連點頭道:“公孫大人所言甚是!在下平日治軍嚴謹,絕不會叫他們出去嫖宿煙花女子的!” 另外兩位大人一看公孫大人如此開解,便也沒有說什么,舉步便隨著董大人來到了兵營里。 那些之前跟董大人喂了詞的將軍們一個個跟督軍大人們打了招呼之后,依舊如之前演練的那般,義憤填膺地說起了鹽水關軍紀不嚴,惹得風塵女子流連不止的事情。一時間那鹽水關被他們說得,竟然好像花柳巷子一般,毫無軍紀可言 。 之前如此對詞,自然毫無問題??上Х讲啪驮诰P的大門前,剛剛上演了狂蜂浪蝶的一幕。 董長弓還沒來得及改詞,這些只知道舞刀弄槍的手下們就還是一板一眼地依著之前的演練,瞪眼咬牙地給鹽水關潑臟水。 可關鍵是他們現在自己的腚上還粘著屎呢,怎么好意思說別人臟臭? 果然御史左大人溫言開口道:“公孫大人也說了,那些個煙塵女子,如蠅蟲一般飛得到處都是,你這均關軍營門口不清凈,那鹽水關想來也不能獨善其身。至于他們的軍紀嚴與不嚴,自有我們幾個前去督查,諸位現在這般義憤填膺地控訴鹽水關的陳將軍,只怕傳揚出去,平白會鬧出誤會,造成兩軍不和吧?” 另一位叢大人也點了點頭:“左大人之言甚是,大戰將至,前方將士理應齊心協力共度難關才是?!?/br> 董長弓一聽話頭不對,連忙道:“督軍大人們所言極是,是我手下的將軍們太古板了,只是聽聞了那鹽水關鬧起了疫病,也是急得恨鐵不成鋼,才出言不遜,逾越了規矩多管閑事了?!?/br> 兵部的公孫大人一聽此話,頓時接住道:“什么?鹽水關鬧了疫病,都有些什么病癥?我此番還帶了宮中的御醫一同前往督查草藥供給……查御醫,你也聽一聽?!?/br> 他身旁的一個胡子花白的老者聽了,連忙拱手稱是。 董長弓卻笑著擺手:“都是些風聞,聽說是身下起了紅疹,還高燒不止,瞧著…像是……,誒呀,不好說,不好說!鹽水關的陳將軍似乎不喜此事外泄,我也知道得不甚清楚。公孫大人此番既然帶了太醫院的查御醫,正好可以替鹽水關解一解燃眉之急呀!” 查御醫在一旁聽著,眉頭微微一皺,不過他是宮里的老人了,自然也是人精,沒有看到病癥,怎么敢輕易說出聽著像楊梅瘡發作之癥。 督軍一行在均關逗留得并不太久,甚至都沒有過夜,便急急轉往了鹽水關。 當他們前往鹽水關時,因為靠近前線,所以董將軍還帶著兵馬親自前往護送。 督軍大人們也欣然同意。 他們此番肩負重任,若是鹽水關真像董長弓所言,時疫盛行,還有什么戰斗力可言?那么他們便可拿出陛下的圣旨,陣前換帥,直接讓董將軍掌了帥印,免得貽誤了軍情。 當他們到了鹽水關時,已經是三日之后。不怪他們走得慢些,實在是鹽水關的道路層層設卡,到處都是路障,大道幾乎無行人。 據說大將軍有令,大戰之前,為防叛軍滲透,方圓百里一律設卡,尋常人等不得靠近。 就算督軍他們文書腰牌俱全,每過一處關卡也要重新核對,自然耽誤了時間。 等過了五關六將,左大人看著一片肅殺的鹽水關,還有遠處隆隆的炮聲,輕笑道:“這一路篩查,真是蠅蟲都飛不進來,本官真是納悶,為何如此嚴防,董將軍還會得人來報,說鹽水關軍紀不嚴,燕鶯不斷呢?” 一旁的叢大人接話道:“均關離這里也遠,許是董將軍的部下看著均關營寨前多有紅帳,便以為鹽水關也是如此,不過此處炮火連天,那些風塵女子得多不要命,才能來此營生???” 二位御史大人一問一答,董長弓只能在一旁磨牙干笑。 他現在篤定了,那些被搜集來的女人不知什么原因,統統被轟攆到了均關之前,而且時間還拿捏得那么好,簡直就是演給督軍們看的! 不過鹽水關的將卒染病的事情確鑿無疑,他們在鹽水關安插的眼線秘密來報,都已經死了三人了。 這幾日雖然不得暗線來報,想必死得更多…… 王爺此番計策巧妙,處處周到。他以前曾經在川中岳家那里得過一個藥師,得了些冷僻的害人法子。 這個藥師雖然已經被王爺滅口,但是那些毒方還管用,此番九涼草立此奇功,真是叫人欣喜。 楊梅瘡又不是什么冷僻的病癥,只要那些軍中的郎中們被誤導了,一旦下了相沖的湯藥,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們。 到時候這群督軍們看到鹽水關里暗病盛行的場面,希望陳玄將軍的老臉能勉強撐??! 董長弓覺得勝券在握,所以左大人遞話過來,他也半合著眼睛沉笑不語,故作歉意道:“許是我的部將們一時道聽途說,陳玄上將軍一向治軍甚嚴,應該不會縱容部下陣前出入紅帳?!?/br> 正說話的功夫,鹽水關的城門半開,只見一個高大英俊的將軍大步而來。 原來是成天復代表陳玄上將軍前來迎接督軍入城。 當他們舉步入城的時候,只見工事兵卒都在井然有序地做著自己的事情,并不因為督軍的前來,而搞些列隊的場面事情。 等入了大營時,陳玄將軍剛剛與部將們分派了任務,就此起身迎接兵部尚書公孫大人一行。 剛一落座,公孫大人便秉承著公事公辦的態度,話里挑刺道:“陳將軍,你也知道行軍作戰,就是在燒銀子。你領兵在此圍堵了多日,卻一直不見攻勢,這么損耗下去,朝廷可接濟不起??!” 像這類行軍打仗之事,兩位御史大人是插不上話的。董成功坐在一旁倒是溫言補話道:“尚書大人之言,不無道理。陳玄兄,你雖然向來行軍穩健,可面對叛軍這等囂張氣焰,你萬萬不可滅了大西王朝之勢??!” 陳玄將軍看了一眼站立一旁的成天復。在這些督軍大人們來之前,成將軍倒是跟他對了一遍詞。 所以公孫大人和董長弓之言,盡是在成四郎的演練之中。 是以陳玄將軍挑著眉道:“不知董將軍面對此等局勢有何高見?” 董長弓自是等著他這一問,自然開口道:“這群叛軍本是烏合之眾,只不過他們不知從何處得了趁手的火器,攻勢兇猛。若是我執掌鹽水關,第一件事,自然是將他們的火器統統變成廢鐵一塊!” 成天復聽到這里,漫不經心地拖著長音道:“董將軍竟然有此等妙法,何不說來聽聽?” 董長弓如今看著成天復就心里不順暢,他跟慈寧王一樣,都是在貢縣的岳家入了干股的。 岳家鹽行統管天下大半的鹽市,每天進賬的銀子如流水一般,躺著賺銀子得多爽利,有誰不愛? 可偏偏是這個弼馬溫的成天復,將貢縣攪得天翻地覆,最后竟然將鹽井盡數收回,就此斷了川中的財路。 所以現在聽成天復插言,董長弓連假笑都懶得維持了,只繃著臉道:“成將軍,我同陳上將軍說話,可沒你插言的余地……” 成天復被董長弓奚落,倒也不惱,只淡漠地站立一旁,臉上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 陳玄將軍卻將成天復的問題又問了一遍后,道:“董將軍,我問這問題不知是否妥帖?” 董長弓皮笑rou不笑道:“陳上將軍自然問得,不過行軍作戰乃是各憑本事的事情,你可以問,但我此時之位,不見得要答你。不過我敢與督軍大人們打包票,我若主掌鹽水關,自然是有法子切斷叛軍的補給,讓他們的鐵器全無作用?!?/br> 他這話音未落,軍帳里的陳家軍的將士們突然悶哼著都笑出聲音來。 就連陳玄將軍的眉宇間也盡是奚落笑意,似乎對董長弓的狂言全不放在心上。 公孫大人的臉色一沉,對陳玄道:“陳上將軍,你們這是何意?難道認為董將軍是在吹牛皮?還是你們有什么更好的御敵之計?” 陳玄將軍揮了揮手,止住了部將們的笑聲,沉聲道:“在下的御敵之計,就是繼續在鹽水關里窩上十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