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據說前線的將士都是靠軍中的剃頭師傅瞧病,一般的傷口,就湊合著用草木灰混著去殼蜣螂的汁水糊在傷口上止血療傷。 許多將士并非刀劍之傷,而是因為傷口感染而死。 但愿鄭太醫派去的這些人手草藥能一解鹽水關的燃眉之急…… 同樣擔心鹽水關軍情的,自然是有親人在軍中的家眷了。 這幾日,桂娘時時來找知晚,指望著人脈頗廣的她能探聽到什么消息。成天復這一去,便是坐在了火石藥桶上。 現在聽說那迎州的火器厲害,桂娘現在聽到別家的鞭炮聲都心驚rou跳。 知晚只能勸慰著桂娘不要太過擔憂,火器雖然厲害,但是也有諸多的弊端,若是占據有利地形還可,但是沖鋒陷陣,近距離搏殺時,那些火器未必能發揮威力。 知晚覺得成天復既然知道了那些火器的出處,必定對它們有所戒防,雖然一時想不出應對之策,也絕對不會輕易著了那些叛軍的道兒。 可是她雖然嘴上開解著姑母,心里也還是心懸著表哥。當然這次奔赴戰場上的乃是兩個表哥,哪個出事了,都不行。 舅舅和舅母也聽聞了章錫文立意從軍的事情,急匆匆地從葉城趕來,要給兒子送行,到底是晚了一步。 氣得舅舅章韻禮在藥行里直跺腳。 知晚讓舅舅和舅媽不必心急,她已經給人使了銀子,指望著到時候照顧表哥。既然他們好不容易來京城一趟,暫且在羨園里住下,過段時間再回去。 章韻禮無奈,只能舉步出了藥行,只是他心懸兒子,有些心不在焉,走路的時候,一不小心,撞到一旁準備運上垃圾車扔掉的藥笸籮上。 那飛揚的藥沫落了章韻禮一身,他慣性地往后倒退,哎呦一聲,原來是腿刮在了放置在地上切藥的鐮刀上了,當時就劃開了一道口子。 就在這時,鄭太醫舉步走進來,看見章韻禮狼狽的樣子,連忙過去幫他撣落身上的藥沫,大聲呵斥著店里的童子不做事,竟然留些作廢的散藥和刀具亂擺放在店門口。 然后他便要給章先生處理傷口,可是舅舅卻笑著道:“我自己也是瘍醫,車上就有藥箱子,自會處理的,就不勞煩鄭太醫了?!?/br> 然后鄭太醫含笑跟知晚寒暄了幾句之后,目送他們上了馬車。 知晚在上馬車時,回頭看了一眼鄭太醫身旁的幾個大漢,他們正將地上的藥具裝車。 不過奇怪的是,他們人人都帶著薄薄的手燜子……此時正是夏日,他們如此,難道是怕刀具扎手? 邊關雖然告急,可是身在京城,自有一股置身事外的安逸。知晚這幾日都沒有出府,只待在園子里,閑來無事就找來地圖,看看鹽水關的位置。 這處要塞距離京城不近但也不遠,就是中間有一道山耽誤路程。只要翻過這座山,便可以一路坦途前往鹽水關。 進寶剛吃了幾日安穩飽飯,愛死了京城的繁華。 她看見縣主翻看地圖就有些心驚rou跳,趕緊勸解道:“縣主小祖宗,那鹽水關可不能去,別的不說,一路上的流民亂匪就不少,你半路有個好歹,難道是想著成將軍能回去救你?” 知晚瞪了她一眼:“誰說我要去了?” 她不過是看看以慰相思之苦,最起碼在夢里化為鴻雁飛向鹽水關時,可是臆想一下山高水長,入夢得更真切些。 進寶這才略略安心下來,問道:“縣主,明日盛家姑奶奶又要去道館祈福,她派人給您遞了帖子,您可同去?” 知晚點了點頭,這幾日姑母心緒不寧,有時候還需要她下針才能睡得安穩, 成天復不在,她自然要盡心將姑母照顧好。 既然明日還要起早,大約又要在道觀里用齋飯。舅媽閑在園子里無事,明日也邀著她同去吧。 所以知晚看了看自己田莊收繳上來的賬目后,便梳洗睡下了。 只是因為心里懷了心事,她一直不能睡去,便在床榻上輾轉反側。 就在翻身的功夫,知晚突然聽到外院處傳來狗吠的聲音。 這幾條狗是前些日子從川中送來的,白天關入籠中,到了夜里就被放出來巡夜。 知晚原本就是怕這些猛犬被拘禁得萎靡了,便想著讓它們夜里撒撒歡??扇f沒想到今夜,這些狗兒居然狂吠了起來。 羨園里大半的仆役都是新的,知晚雖然讓管事的細細審查,可是沒養熟的仆役都在外院幫忙,依著府里的規矩,入夜之后,除了守夜的仆役之外,其他人都各自安歇,不可隨意走動的。這狗怎么突然叫了? 知晚在貢縣時,可是說是懸在刀尖上過日子,每當入夜的時候,枕頭下便藏著一把匕首。 現在雖然到了京城,但是有些習慣是改不過來的。狗叫的聲音一傳來,知晚第一個反應就是摸枕頭底下的匕首,然后取了床邊掛著的小弓和箭筒,套在胳膊上。 就在外院亂糟糟之際,似乎有什么人闖入了內院,知晚套上衣服之后,將自己的一雙鞋子甩在門口處,并沒有往院外跑,而是飛快踩凳子上了桌子,然后靈巧若猴子一般跳上了房梁,趴伏其上。 這些人能一路直闖內院,足見武功高強非等閑之輩。以前在貢縣的時候,成天復就告訴過她,萬一真有人攻進院子,她不可亂往外跑,先躲到房梁上再說。 搏殺的事兒,有兒郎爺們頂著,若是他們也不中用了,她要想著如何保命,而不是出來跟一群匪徒拼命。 而如今,她直覺的第一反應也是躲在房梁之上,這樣便可以以逸待勞,看清闖入者是誰。 不過想到自己這么聽成天復的話,不由得一陣苦笑。 此一時彼一時,此處非貢縣,天復也未住在她的隔壁,羨園雖有護衛卻不是什么驍勇的將士。 此時若真進來什么滅門的土匪,躲在梁上也是無用,也只能全靠她自己了……當初入住羨園時,真該挖個暗道才好!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功夫,門外傳來慘叫聲,顯然外廊守夜的小丫鬟遭遇到了不測。 而自己半掩的房門猛然被人踢開,只見兩個黑衣人闖入之后,舉刀就往床榻上砍。 那架勢務求一擊斃命,決不讓床榻上的人茍活。 那兩個黑衣人砍出去兩刀之后便查覺不對勁了,待他們撩起簾子看時,才察覺床榻上是空的。 二人一愣之下立刻四處查看,待看到門口的鞋子時,便以為知晚出去了,二人就交換一下眼神后,便要往外走,去搜尋羨園主人的蹤跡。 可是他們二人剛走到門口,就見一大塊院子里練功的石鎖飛來,正砸在其中一個人的胸口上。 躲在梁上的知晚甚至能聽到肋骨被砸斷裂的聲音。 扔出石鎖的是進寶,黑粗的丫頭正掄起手里另一個石鎖砸向第二個匪徒。 可惜那個匪徒有了防備,狼狽一躲,竟然躲開了。 而那個被石鎖砸中的匪徒,仰面倒下,正好跟房梁上的知晚大眼瞪小眼,吐著血沫子哽咽道:“在……在房梁上!” 第109章 那個躲過石鎖的匪徒聽了倒地同伴的喊聲,順勢一看,發現了躲在梁上的柳知晚,于是瞪眼舉刀就往梁上擲了過來。 知晚身手靈敏,加之從小就是個爬樹的高手,就算在梁上,也靈巧躲過了那一刀。 來而不往非禮也,她居高臨下拉開小弓,因為距離近,甚至都不用瞄準,直直射出凌厲一箭,正中那人的肩膀上。 那人“啊呀”叫了一聲,接下來就看見黑胖的丫鬟直直蹦起來,以黑塔鎮河妖之勢,重重砸在了他的身上, 于是又是一陣骨折的咔嚓聲! 武功再高強的高手,遇到這種不講招式,完全以斤數碾壓的黑滾子也束手無策。 一旁的凝煙被廊下亂刀砍死的婢女都嚇破膽子了,拎著臨時抓起的拍被的竹木條子,嚇得哇哇叫。 待見進寶蹦起一下子砸在了那賊人的身上,凝煙一時受了鼓舞,也舉著竹條子,發了瘋一般去抽那賊人的臉。 就在這時,又跳入幾個身上帶著斑斑血跡的大漢,凝煙以為賊人的援軍到了,哇哇叫著往桌子上跳,也準備爬到大梁上去。 進寶也急得直往那人的臉上彈坐,指望著幾屁股悶死他,好趕緊去碾壓下一波匪徒。 可是立在梁上的知晚看得分明,來人正是陳二爺和他手下的幾個得力的鏢師。 就在她微微發愣的時候,手里的箭一個沒攏住,就射出去了。幸好陳二爺身手矯捷,往后一倒,堪堪避開。 二爺摸了額頭一把冷汗,沖著柳姑娘一翹大拇指:“柳姑娘,好箭法!你就在梁上呆著,等一會園子里的賊人都捉干凈了再下來!” 說完他吩咐幾個手下捆住這兩個賊人,把住門戶,便也又跟著沖出去了。 過不了多時,外院的sao亂也歇止了。 當初成天復派人送狗來時,還有幾個訓狗的侍衛也一并留了下來,這些侍衛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 今夜得虧有他們,在狗叫的那一刻,立刻截住了被狗撕咬住了的幾個人,趁著他們猝不及防,砍倒了幾個,并及時給守在園外的陳二爺他們開了側門,讓他們進來增援。 今日這些偷襲的人數不少,除了剛剛擒住跳墻的幾個,又有幾個從墻外順著高梯跳了下來。 他們雖然盡力堵截,但是羨園太大,百密一疏,還是讓兩個身手矯健的串入了內院。 這些賊人下刀兇狠,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勢,陳二爺與手下也掛了彩,幸好后來院子外,又涌入了一群身手了得的侍衛,他們拿的是東宮侍衛的腰牌子,人數又多,這才配合園內的侍衛和陳二爺他們將余下活著的歹徒全都制服了。 待外院的侍衛涌入,捆綁住受傷的歹徒之后,還沒等知晚從梁上下來時,屋里的兩人已經紛紛咬破藏在舌下的蠟丸,身重劇毒而亡。 而外院那幾個還活著被捉的亦是如此,壓根沒有給人留活口的意思。他們一共十五個人,全身上下除了搜出了一張羨園的圖紙外,并沒有搜檢出什么線索來。 方才這一場變故,簡直將園子里的人都驚到了。 舅舅和舅母二人更是想起了章家曾經經歷的一夜滅門的潑天大禍,只嚇得站都站不穩了。 知晚讓人去通報府尹,讓他們來現場查看,然后運走這些尸體給仵作查驗。 那個領頭增援的禁軍侍衛后怕地抹著冷汗道:“小的得了太子之令,每日夜里在羨園外輪守。這群賊子太狡猾,竟不知他們什么時候摸進去的?!?/br> 不怪這些侍衛來得遲,他們一直覺得這京城腳下能有什么賊人?所以這些禁軍雖然得了吩咐,可心里并不覺得住著一個小小縣主的園子有什么兇險。 若不是先前他在太子處得了成將軍的耳提面命,并要遵從巡邏時間,不得不每天夜里巡查三遍。事發時他們剛巡查完還沒有走遠,要不然可能就要錯過這一場搏殺了。 他們方才在院墻外聽到狗吠聲時還不甚在意,后來又聽到了激烈的搏殺聲,這才察覺里面情形不對。 所以現在他見了縣主,也趕緊請罪道:“小的們玩忽職守了,讓縣主受了驚嚇,還請縣主責罰!” 知晚這才知道,成天復在羨園的旁邊買了整個院子,委托了陳二爺了,讓陳二爺領人住下,更是懇請太子秘密派人值守羨園。 若不是有陳二爺一直守在同條街巷的宅院里,而又有太子的人馬增援,今夜還真是異常兇險呢! 想到他臨走的時候事務繁忙,卻還在百忙之中抽空布置人手,知晚的心里不禁一甜。 想來成天復的心里一直提防著慈寧王府,生怕她獨自住在園中,遭歹人暗算。 羨園的這一場夜襲,一直鬧到大天亮。 不同于其他府宅鬧出人命官司,都是藏著掖著,生怕波瀾太大,影響聲譽,知晚壓根沒有在乎名節,只讓人敞開正門大大方方地讓官差進來。 除了府尹之外,刑司那邊也得了信兒??傊硎菍⒛芡ㄖ亩纪ㄖ獋€遍! 光腳不怕穿鞋的。她如今跟盛家分府,獨自立府,也不在乎人傳出什么閑話來。 那背后主使敢明晃晃派出這么多人來的,也要知道厲害,別以為她這羨園是菜市口,說來就能來! 那尸體一具一具往外抬時,有些白布沒有蓋嚴,露出了里面尸首,有好幾具被軍犬扯咬得血rou模糊,剩下的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刀傷交錯,幾可見骨,看得圍觀之人連連驚叫后退。 紛紛低聲議論著,只一個嬌柔縣主居住的府宅子怎么這么瘆人?夜里摸進去十幾個盜匪,竟然都被扯成零碎了,再被抬出來。 再看跟著府尹大人一起從大門里出來的盧醫縣主,嬌滴滴的小姑娘,眼看著身邊一具具抬出尸體,居然面色不改,坦然自若地與府尹和刑司大人交談,那副從容模樣,像是要去宴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