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其實成天復也不知自己病多久了,大約是夜里迎著江風吹著羌笛的時候灌了寒風,這些天里一直都不大舒爽。 他跟了她一路,發現這個丫頭片子真是膽子越來越大,小時敢直愣愣地跪在陛下面前滿口胡言,現在本事漸大,尤其時在貢縣歷練了一番后,行事起來也愈加叫人看著rou跳心驚。 她在自己的小院里扣住了溫彩云后,陳二爺便將溫彩云交給他處置了。 對于這個引誘表妹私奔,又不善待妻女的無恥男人,成天復真是連看都懶得看一眼。他可沒有知晚那樣的顧忌,生怕盛香橋想不開。 所以只拿了他的身契賣給了南洋走黑船的船主。既然他那么喜歡去南洋,那便讓他去個夠好了。那個船主是專門收羅去海島挖礦的苦力的,若是再關照一下,這種賣了死契的,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只是這個溫彩云對付女人實在有些道行,他這么一不見蹤影,竟讓莊豹頭的寡妹好一頓找。 三清門的人通著三教九流,就這么的在街頭乞丐們的嘴里,知道了溫彩云的妻子回來了的消息。 待他們摸到了知晚借住的那個小院子時,知晚恰好跟著陳二爺上船了。 那三清門的人又一路跟上,起初不過是想帶回溫彩云跟莊豹頭的meimei有個交代。 沒想到,竟然被他們無意中發現,這個女人在沿途收購廢鐵,待看到那女子拿走了河里打撈上來的一段廢鐵時,他們連忙就要回去稟報。 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沒等他們回身,就被一直暗中護送知晚他們的成天復截住,一并逮了去。 不過這樣一來,他們一直遲遲不返,三清門的人只怕又要找上來,所以原本準備折返回貢縣的成天復實在放心不下,就這么一直護送她到了葉城。 只是一路默默相隨,卻不好相見,心中難免有些苦悶。 若是知晚無意于他,如此被拒絕雖然叫人難堪,卻也無什么遺憾。 可他知道,她是歡喜著他的,但是這一份歡喜顯然分量不夠,他排在了盛家的一群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之后。 她在意每一個人的看法,不愿招惹無畏的麻煩。誠然是明哲自保,聰明人該做的選擇,但是他就這么不值得她為之一搏,便這般輕巧地拱手讓給了別人嗎? 所以夜里,從船工那討來一只羌笛,情之所至,唯有一吹解愁。 白日里,他遠遠看著知晚領著那鳶兒在玩,笑得溫婉和煦,卻看得他咬牙切齒。 到了深夜時,踱步上岸,行至那里時,便默默一人蹲下,閑極無聊地修繕“城池”引水入魚。 如此一來,一路都短了睡眠,等他到了這里,自然回老宅子落腳,只是風寒之癥漸重,開始發起燒來。 現在聽知晚氣急敗壞地問他,成天復淡淡道:“懶得用涼帕子降溫,干脆去后院用涼水澆一澆降熱,沒想到竟然看到了你夜闖后門?!?/br> 知晚知道這等風寒之癥若一不小心耽擱了,也會落下大病。此時再也顧不得跟他掰扯什么“家人不家人”,直接將他按在椅子上,然后喊著府宅里的下人丫鬟來。 這書房里有她的藥箱子,雖然藥都過期不能用了,但是銀針都是可用的。 她在油燈上將銀針都灼燒一遍,再用火酒洗過之后,讓他趴在榻上,給他的后背施針。 第101章 舅舅家的藥材雖多,可還是缺了幾味,須得到鎮上去買。 等青硯一臉睡意惺忪地從隔壁起來時,被突然蹦出來的知晚小姐給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趕緊屁顛地跑去叫老仆套車,好去鎮上的藥鋪子拍門板抓藥。 十幾根銀針扎下去之后,知晚看著他后背,雖然肌rou畢現,可真瘦削了不少。 也不知這些日子他是不是都一直這么病著,三餐有沒有按時去吃,就算仗著年輕,也不能這般禍害自己的身子骨??! 成天復真的燒得很厲害,再加上方才那要命的冷水浴,所以施針之后,他便緊皺著眉頭,閉眼昏沉睡著了…… 知晚坐在旁邊,看著他濃眉間竟然緊鎖不展,才多大的年歲,都微微有了川字紋……她忍不住伸出纖指,想要去撫平。 可挨得近時,到底將手又收了回來。 等青硯買了藥后,知晚問:“老宅子的仆役呢?怎么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沒有?” 青硯道:“老宅管事的兒子娶親,在隔壁莊子擺酒,老宅子里除了幾個看門的老仆留了下來,其他的都去湊份子喝喜酒去了。我們四少爺說下人難得有這么樂呵的喜樂日子,就莫攪了他們的快活,所以我們臨時過來,也沒有派人叫他們回來……” 就在這時,他們突然聽到護院門外的小路上有人在喊“柳小姐”,原來進寶夜里起夜時發現小姐不在了。她怕驚擾到章家老小休息,便自己出來尋,結果在烏漆墨黑的鄉路上走迷路了,只能撐著傘,頂著大雨喊小姐。 知晚連忙開了后門喚她,讓她進來。這樣一來,總算是來了個頂用的幫手。 正好讓她幫忙去燒水,做些稀爛的米飯。知晚這次開的方子有些刺激腸胃,得喝些米湯墊一墊胃才能喝藥。 知晚怕青硯粗手粗腳燒糊了湯藥,于是讓他在廊下燃起了小炭爐子,自己親自泡藥煎藥。 青硯在一旁幫忙打著扇子,看著知晚小姐欲言又止。他家這位爺兒究竟是因為什么病倒的,他最清楚,若是不說,豈不是看著煎熬? 所以他小聲道:“自從看了姑娘您寫的那封信,我們少爺整整二日沒有開口說話。給我們家太太急得差點給他請御醫……而且一路上也是茶飯不思,您也看到了,瘦了整整一圈……” 知晚蓋好藥罐蓋子,沉默地聽著青硯說著。 這時進寶正好從廚房出來送熱水,聽青硯那話里話外說著小姐無情的意思,登時有些不樂意了:“就你們家的爺會生???我們小姐在路上時也大病一場呢……” “進寶,去看看粥鍋有沒有撲……”進寶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知晚突然打斷了兩個下人比慘的話。 進寶又瞪了青硯一眼,這才放下熱水去看粥。 接下來青硯又給知晚講了些盛家的事情。 譬如那個回來的大小姐一直鬧著要走,也不知是外面有什么勾搭著她的魂魄,真跟著了魔似的。 至于姑母桂娘,因為跟兒子說不上話也急切得不行……開始有些病急亂投醫。最近特別迷信占卜一道,又受了高人指點,堅信兒子正逢不惑之劫數,所以官運不暢,接連遭貶。若是度過這一溝坎,不論姻緣還是仕途就都能否極泰來。 只是要應劫的道法頗為繁瑣,除了要請一位胡姓的狐仙畫像入府外,須得滿府之人改成帶發修行的發絲,披散頭發,身著白衫,更要日日供奉狐仙瓜果雞鴨。 據說隔壁成府如今陰風陣陣,尤其入夜時,一群披頭散發,身穿白衣的下人們提燈飄來蕩去,時不時在廊頭拐角處,便互相嚇哭幾個。 知晚聽得有些哭笑不得,不過這倒是姑母軟耳根的風格,也不知她最近的手帕之交里,哪一位給她灌下的迷魂湯。 就這么的等粥熬好了,藥也煎得入了火候,知晚讓進寶端進去叫醒成天復吃飯喂藥。 可是過不一會,進寶就喪著臉出來了:“小姐,我伺候不明白這位爺,無論說什么,就是不張嘴啊,鳶兒那么大點的小孩,都比他好伺候!” 知晚聽了,將手里的抹布用力往地上一扔,進屋之后對著床榻上背對著她的人說道:“你在鬧個什么!都病成這樣,還這么磋磨自己,你……你是想急死我?” 成天復慢慢轉過身,冷冷看著她:“你會顧惜我的死活?在你的心里,不是貓狗都排在我的前頭?你在意他們的看法,覺得嫁給我便要受氣,既然我這般無用,將來都不能維護自己的女人,活著何用?倒不如死了輕省……” 知晚看他輕言生死,氣得差一點就忍不住過去拎提他的耳朵! 虧得她從小還以為這位成家表哥乃是仙君一般的做派,冷靜自持,少年有為,原來歸根到底,竟然是個三歲幼童都不如的潑皮! 他不吃不喝的,是作給誰看?難道她還得抹下臉認錯,哄著他吃藥不成? 再說了,她什么時候將貓狗排在了他的前頭?祖母、姑母、還有他的親表妹,哪一個是隨便的貓貓狗狗? 難道要她厚著臉皮,跪在盛家老小的面前,求著人來成全她與他這段私情嗎? 想到這,再想到他一意孤行,在陛下面前再一次自毀前程,自己的這番痛下決心,慧劍斬情絲竟然全成了無用的白費力氣,她一個沒忍住頓時哽咽出聲,哭了出來。 成天復的郁氣一直沒有消散,他說這些自然是賭氣的成分,但是帶了幾分心內的真心話。 她樣樣考量周全,在盛家也一直是比真表妹還要完美的存在,可是她卻從來沒有將他擺在第一位,把他當成是勢在必得的珍寶。 這種落差,不吝于十年寒窗苦讀卻突然發現,自己不光名落孫山外,更離孫山十萬八千里。 從小到大,幾乎從來未曾被人比下的成天復,著實是經歷了一場人生遲來的重擊。 可是眼下,他不過是剛剛起了個頭,那邊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死丫頭片子竟然比他先哽咽哭出聲來了。 這叫成天復還如何說得下去? 他趕緊起身,看著立在床前低頭抽噎的晚晚,又看了看左右,最后干脆拿起一旁的褂子給她擦拭眼淚;“我……現在不是還沒死,也沒說你什么,你便先哭?” 知晚都要被他氣死了,只將拳頭往他的胸口上砸:“你立意要死也沒人攔著你!只是拜托你別在我眼前晃!等我救的貓狗何止千萬,就是個耗子也得排在你前頭!沒得白白浪費我的湯藥!” 她說完,就將手邊的那碗湯藥連著碗一起摔在地上,然后便是大聲哽咽地哭了出來。 這一路來,她夜里也偷偷哭過,可是從來沒有這般淋漓盡致地哽咽大哭,或者說她許久不曾這么任性地哭泣了。 這次成家三歲小兒利落地爬了起來,很干脆地將知晚摟在懷里,輕拍著她的后背哄:“不過分開月余而已,脾氣就這么大了!好好說話便是,怎么還摔碗?出去轉了幾日,就忘了盛家節儉的祖訓了?” 知晚看他還在氣人,干脆用手又捶他的胸膛,這次卻引得他一陣咳嗽不止。 這次知晚止了哭泣,吸著鼻子又出去倒了一碗湯藥,氣呼呼地板著臉兒回來端給了成天復。 成四郎這次乖巧接過,正準備喝時,知晚告訴他先喝了粥再吃藥。于是他兩口喝完了米湯,然后一口飲干了藥汁。 等吃完了,知晚轉身要出去,卻被他一把拉住手:“我都吃藥了,你莫擺臉子給我看了……頭疼……” 知晚連忙扶著他重新倒下。他這次的確病得嚴重,風寒上頭的痛苦也是難捱。 于是她伸出纖指,按著頭xue為他輕輕舒緩。熟悉的味道順著伊人袖口領間傳來,帶著蘊著體溫的清香,莫名叫人舒緩了神經。 就在知晚看他的濃眉漸漸舒展,呼吸也漸順暢,似乎再次睡著的時候,便收手準備起身出屋,可沒想到卻被他精準地握住了手腕。 他閉著眼睛道:“哪都別去,陪陪我……” 知晚這段日子一直在哄孩子,現在成天復像鳶兒一樣拉著她不放,也是讓人好氣又好笑。 她到底是沒有動,只是給成天復講了講遇到溫彩云的事情,又問他鳶兒該怎么辦? 可是他這個當表舅的,似乎一點也不關心這個私生的表外甥女,只輕描淡寫了一句:“你莫管,將她放在老宅里,我會叫人看顧她的。你若愿意在葉城待著,便多在舅舅家住幾日,這幾天水田里的稻花魚也快上分量了,用來作甜醋魚也不錯……” 看來四少爺喝的那碗米湯很開胃,總算是想著吃的了。 不過他讓她在舅舅家多住幾日,卻不太像他的風格,難道他不吃章家表哥的醋了?又或者他知道章家表哥不在葉城? 那天天色微亮,下了一夜的雨總算停歇的時候,知晚便帶著進寶回了舅舅家。 也不知是被雨淋了,還是被成天復過了病,還是前些日子的病氣一直沒過,總之第二天知晚補覺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腦袋昏昏沉沉地又病了。這下子,知晚就算想走,一時也走不了。 于是知晚干脆有了不起床的理由,只縮在被窩里,看著窗外又淅淅瀝瀝下去的雨簾,喝了湯藥,看幾頁書之后,便又可以什么都不想地沉沉睡去。 至于老宅子那邊,她已經吩咐了青硯看著他家少爺,按時吃飯吃藥,至于他再不聽話,敗著自己的身子骨,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她總不能跟盛家表態絕不會嫁給成天復之后,再腆著臉日日蹬盛家的房門。 鳶兒并沒有送走,當盛家那頭來人接她的時候,她竟然直接哭著跑入了知晚的屋子,鉆到她的被窩里不肯出來。 于是知晚只能對盛家老宅來的婆子說,等她將孩子勸哄好了以后,再把孩子送回去。 雖然孩子沒有被接走,可成天復也沒有過來,不過卻叫人送了一些小孩子的玩具,還有吃穿的用品,另外派了兩個丫鬟過來幫忙帶孩子。 除此之外,他還讓人送來了兩大木桶的稻花魚,一條條都是足斤肥碩的樣子。鳶兒和果兒都愿意坐在木桶邊,用筷子蘸著黏糯米,然后懸在水面上等著魚兒伸嘴來啄食。 那魚兒的氣力甚大,有時候都能將筷子拽入水里,逗得兩個女娃娃哈哈笑。 當天晚上舅媽李氏燒了幾條糖醋稻花魚,還惹得兩個女娃娃繞著爐灶哇哇大哭了一場,直到吃飯時,嘗到了湯汁的滋味才算止住了悲傷,娃娃們將臉兒伸到碗里,分別吃了大半條。 就算知晚病著也覺得很開胃,就著魚rou和自家腌制的小菜多喝了幾碗粥。 葉城的水土養人,每日吃的煎蛋都是從母雞的屁股后面現掏的。知晚的這一場病來得快,好的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