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知晚聽了,也撿了一把椅子坐下,一邊整理著裙擺一邊笑著道:“我一個婦道人家,不給大人添亂就是好事,怎么好給大人講道理?” 岳德維沒想到這一男一女都不上道,便冷笑著將話說開:“前些日子,在下的夫人見成大人屋舍簡陋,曾經給了這位錢娘子一筆不小的安家費,難道娘子沒有跟成大人提起?” 知晚聽了詫異地瞪大了眼睛:“我家大人又非王爺公卿,哪里需要那么多的錢財來安家?我……我還以為……” 成天復沉下臉對知晚說道:“你收了岳副會長的錢財?難道不知這是貪污受賄?為大西律法不容?” 知晚眨巴眼睛委屈道:“我當然知道不能代替大人收取賄賂,所以還以為榮夫人是替她的家公送來了鹽稅的罰金呢!所以當天便給了縣衙的稅官孟縣吏,讓他上冊清點入庫……怎么?難道我是做錯了什么?” 就在這時,隔壁的屋堂有人撩起了門簾子,那個孟縣吏也端著飯碗說道:“錢小姐的確是代替岳會長交了一筆不菲的罰金,除了四百張一百兩面額的銀票子外,還有各色珠寶布匹,全都清點入了國庫,標明了代繳者,入庫時間,蓋了印章,抵賴不得……岳副會長,你若反悔想要回,是不可能了!” 這個孟縣吏也是成天復帶來的,并非本地官員,看著岳家人也毫無敬意,身為山東人的他一邊豪邁地嚼著大蔥,一邊道:“不過岳副會長,您夫人代交的這些錢只是杯水車薪,九牛一毛。還請你們父子回去動作快些,將剩下的稅銀補齊。我們貢縣的縣衙還等著用錢呢!” 岳德維的胖臉都要氣成豬肝色了,當下連連冷笑道:“好啊,你們這是沆瀣一氣,互相串通好了!成大人這般并秉公執法當真叫人佩服。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便多言,還請大人好自為之!” 說著,他站起身來便想走??墒浅商鞆蛥s臉色一沉道:“站著,本官讓你走了嗎?” 岳德維氣哼哼道:“怎么?成大人還要留我吃飯?” 成天復冷笑道:“昨日扣押的鹽販子經過庭審,已經供出所售私鹽乃是出自你岳家的鹽井。你岳家私自出鹽,屢教不改,今日見了本官,禮也不施,徑自坐在堂上,倒像是本官的上司。這等刁民,難道本官還賞不得你一碗牢飯吃?來人!將這岳德維給我拿下,先賞二十板子的殺威棒,再關入大牢!” 隔壁都是正在吃午飯的差役們,不過本地的差役都沒有動。 他們深知岳家的厲害,今天若是打了岳家的老二,那么明日自己的一家老小可都要性命不保。 不過跟這位成大人一起來的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不懂得敬畏地頭蛇,待聽到成大人吩咐之后,立刻撂下碗筷一個個竄到了堂上來,踹開岳德維的護衛,將他們也一并捆綁了,然后就將這貢縣的土太子按倒在了大堂之上。 這些漢子都是成天復從軍中帶出來的,都是手下毫不留情的,一個個是高抬重下,打得岳德維嗚嗷嗷亂叫,鬼哭狼嚎。 結果,殺威棒只打了一半,那岳德維已經淋漓地尿了褲子,眼睛一翻,暈死過去了。 成天復公堂的地面已經臟污,皺著眉頭讓人將矮桌挪到了院子的樹下,繼續怡然自得地吃著自家童養媳的燒菜。 等兒子被打又進了牢獄的消息傳到岳家的時候,岳魁也正在兩個小妾的服侍下吃飯。 再說岳家的書房里,待聽到兒子被打暈了時,岳魁氣得猛地掀翻了面前的桌子。 “好一個成天復,給臉不要臉!” 一旁的幕僚師爺連忙勸道:“會長且消消氣,我已經派人在牢里照顧著二爺了。只是成天復這么不開竅,恐怕也不好相與,您還是要想辦法,快些將二爺救出來,免得他在牢里遭罪?!?/br> 岳魁緩了緩怒氣,道:“去,去川中知府衙門那,將謝知府請來,先將德維救出來,至于這個成天復,我饒不得他!” 那幕僚師爺聽了,連忙派人快馬去請謝知府來。 這位謝知府乃是田家國舅田賢鐘的門生。 他原本是貢縣的知縣,后來一路晉升成為川中知府,是難得幾個能從貢縣走出去的知縣。 謝知府能如此幸運,自然有自己的為官之道,便是緊抱田家的大腿,替國舅爺守好貢縣這個聚寶匯財之地。 可是現在,貢縣好好的一場買賣卻入了一個攪局者。謝知縣倒是聽聞過這個成天復,知道他在京城時,便跟田家不甚對付。 當初成天復被貶來貢縣的時候,田國舅曾經寫信暗示過他,定要伺機尋了成天復的錯處,讓他在貢縣一沉到底,再不能復興。 如今聽聞了他痛打岳家老二的事情之后,謝知府連忙從新納的小妾的床榻上爬起,準備將成天復叫到知府府衙來訓斥一通。 說起來,他如今正寵的妾侍還是岳會長親自挑選的揚州瘦馬,模樣和服侍人的功夫都是一等一。 成天復當真不會做人,若是乖乖受教,那岳家給的好處無窮無盡。身在川中,天高皇帝遠,為何他就不懂得過些舒心闊綽的日子呢? 謝知府作為成天復的頂頭上司,自然不能不見。 成天復這兩天胳膊剛剛拆線,練了一套拳之后,便帶著知晚一起去了川中的錦城去見知府。 之所以帶著知晚來,是因為她來貢縣以后,整日就是在那街頭屋后幾條街市游走。 難得抽空入錦城一次,正好帶著知晚一起散散心,也讓她看看川地特有的風土人情。 而他去知府衙門的時候,知晚就在一旁的茶樓里飲茶等候。 再說成天復見了謝知府后,他的這位頂頭上司沉著臉便讓他放人。 成天復揚著眉問道:“謝知府不問來由,張嘴便讓下官放人,理據何在?” 謝知府冷哼道:“成大人未來之前,貢縣出鹽穩定,各個州郡供應有度,物價也甚是平穩??傻饶銇砹酥?,貢縣停產,外面的鹽價水漲船高,再任著你折騰下去,只怕天下大半百姓都要不知食物的淡咸了,這樣造成的后果有多可怕,你不會不知吧?再說你難道不曉得岳家在貢縣如定海神針的威望?如今你抓了人家的老二,將他打得半死,如何平民怨?” 這一個京城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得罪了慈寧王府和田家,又在殿試時狂悖無力得罪了陛下,如今來了貢縣,依然不受教,一副橫沖直撞的樣子,真是死在貢縣地頭都不冤枉! 謝知府覺得這樣不知變通的愣頭青,沉在川中惡土里,再無出頭的機會了,所以他說起話來毫不客氣,冷著臉痛罵了這個小小知縣一頓。 成天復垂眸聽著頂頭上司的痛罵,最后淡淡道:“知府大人是說自己也被岳家教訓過?” 謝知府一愣,不知他這一問是何意。 成天復接著說到:“下官雖然不及大人官位,但也是陛下欽賜的知縣,掌管貢縣一方水土,雖然初來此地,卻不敢懈怠,所以對與貢縣的鹽價查得甚是仔細,就在謝大人您在貢縣任知縣的二年里,那鹽價鹽連漲了兩次……難道謝大人當時也不甚受教,橫沖直撞,差點死在了貢縣的地頭?” “你……你!”謝大人沒想到這個成天復竟然翻出他做知縣時的功績來堵他,一時間氣得臉如豬肝。 他那時多識時務!鹽價漲價,乃是跟岳家連同幾位稅官密謀的結果。 不過很快他便壓住了怒火,冷笑著道:“既然你執迷不悟,那就別怪本官沒有提醒,一旦貢縣出了大岔子,鬧得天下鹽價浮動,驚動了陛下,只怕成大人您就要被貶到塞北漠海去放羊去了!” 跟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也不必客氣,謝知府干脆明指出要害來:“岳魁的夫人楊家曾經救過在蜀地微服私訪的先帝,這才獲得了經營井鹽的特權?,F在岳魁繼承了妻族楊家的家業,統管此地的鹽井。這是皇家特許的差事,以前朝臣幾次要收回鹽井,可是都因為此乃先帝的恩惠而不好更改。你如此所為,就是對先帝不敬!” 聽見謝大人拿當今陛下的先父嚇唬人呢,成天復依然不為所動,只對他道:“自古鹽為國有,雖然大西朝在先帝時期將鹽井包給了岳魁妻家,但是也只是許他家賺取提煉鹽井的金銀,井鹽買賣并非他家包攬,而要走官鹽國稅,專門定價,我倒要問問謝大人,究竟是我不尊先帝,還是此地有人不敬國法,故意炒高官鹽的價格,牟取私利?” 謝知府也算看出自己不能說動這塊糞坑石頭,便冷哼一聲道:“每月鹽價都在上個月的月末而定,定價除了當地鹽農,還有四省的鹽務官,若是到時候因為你的不得章法,害得鹽價走高,這里的罪責,便由你一人擔待!” 話不投機,所以話也不必多說。 等成天復出來的時候,知晚一壺茶水還沒有喝完。見成天復出來,她便問:“怎么樣?挨罵了?” 成天復回頭看了看斜對面的知府大門:“這頓罵,便且先記下,我遲早得還給謝大人一份好禮。不過想來下個月的鹽價要飛漲了,只怕不止多了三分利錢了?!?/br> 知晚微微一笑:“自古買賣都患多不患寡,若是一家獨大,終非良策。岳魁不也是憑借著這一點,才在貢縣呼風喚雨,cao縱天下鹽價為自己謀私嗎?” 成天復替她扶正了頭上的簪花 :“說的對,若是岳家發現他家的那些鹽井沒有什么稀奇的,只怕囂張氣焰要剪滅三分了……” 說到這,他想了想又道:“那位吳少幫主的手下不知道傷養得怎么樣了?” 知晚說道:“這幾日,我調配了養骨的傷藥成膏,讓進寶給吳少幫主送去,他這次手下的伙計與許多受重傷的,大約也出不起藥錢,所以我還給他們義診了幾次?!?/br> 成天復點了點頭道:“一直沒有得空去見見他,等回頭我倒是要事情要去求一求他?!?/br> 知晚這時突然看到街邊有賣漏斗和圓銅盤子的,立刻叫道:“啊,這個我能用到,表哥,多買一些?!?/br> 成天復笑著拉著她去了雜貨鋪子,一買就是一車。接下來的時光也是走走停停買買。 看見有殺年邁老牛賣rou的,還買了半扇的牛rou,打包了內臟,據說是喂給看院子的狗的。 最近成天復在院子前后養了五條大狗,吃得比一般人都好,頓頓無rou不歡,偶爾吃些玉米攪的糊糊解膩。 知晚雖然吝嗇,但是對于這些以前在軍營效力的軍犬們卻很大方,就算費rou也舍得。 進寶覺得浪費,小聲嘟囔著小姐,給她留一副牛下水,這東西鹵透了吃才香呢!惹得知晚笑她跟狗爭食吃。 小姐買的其他東西在進寶看來,卻沒有什么著調的,以至于她忍不住嘟囔道:“這是要開醬油鋪子嗎?都買的什么東西??!怎么這么多的鍋?” 當他們從錦城回來的時候,足足裝了幾大車。 回去的時候,有街坊好奇問,知晚笑著說道:“剛剛置辦了家宅,什么都短缺,好不容易進錦城一趟,自然要多買些。另外我最近還想開個繡坊,也得多備些家伙什?!?/br> 街坊們都知道,這個娘子又買了相鄰的宅院,前些日子請了好多泥瓦匠堆砌了爐灶,據說準備燒水洗布之用。 再看搬下車子的果然都是些雜七雜八的東西,自然也沒人再問了。 畢竟知縣的俸祿有限,他養的攪家自己謀些營生也很正常。 不過川地的蜀繡雖然有名,可是手工好的繡娘大都被成名的繡坊雇傭,簽下的都是終身死契,像這類異鄉人新開張的繡坊布坊多數都是要賠錢的。 看這位錢娘子,一副要大干一場的架勢,也不知這次要虧掉知縣多少錢銀,就不知她是真打算做買賣,還是要巧立名目來虧空攪家的錢財。 成天復從錦城回來的第二天,便徑直去拜訪了黑擔幫的吳家。 這吳家在貢縣也算資歷甚老的鹽幫了。 可惜岳家漸漸做大之后,不再滿足于從官家手里承辦開鑿鹽井,還扶持自家鹽販,擠兌與他不對付的鹽幫,以至于吳家都沒有運賣官鹽的資格,只能靠走私私鹽謀生。 可是當地的見不得光的私鹽買賣其實也是被岳家壟斷。 這幾日吳氏父子都在犯愁,想著變賣祖屋,貼補那些受傷的伙計。這些伙計有些都是吳家爺爺那輩便入幫的,如今落得瘸腿的下場,吳家老爺子乃是川中鹽幫的老派人,重情義甚于重錢財,自認為有責任貼補他們家用。 可是變賣了祖屋,自己的一家老小以后也是難以為繼,他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所以吳家這幾日也是愁云暗淡。 見新上任的成大人帶著隨從突然到訪,吳家父子自然有些驚疑不定,不知大人此來的目的。 成大人并不是空手而來,而是帶了知晚親手烹制的食盒子,還有當地特產的燒酒。 知晚最近學了不少川中菜式,眼見著成天復的傷口愈合得差不多了,也可以入鄉隨俗吃一吃辣。 一鍋紅滾滾的rou片,刀工很是嫻熟,鮮嫩的rou片裹了淀粉之后在紅湯里浸足了汁水,麻辣得宜,再配上燙好的燒酒,幾杯酒下肚之后,便再無什么大人百姓之分了。 待三人喝得興起,吳老爺子便試探問大人此來家訪的目的。 所謂酒桌見人品,大家都喝得到位了,什么性情也是一目了然。 成天復雖然先前就打聽過這一對父子的品行,此時在酒桌閑聊間也更確認了他二人乃耿直忠義之輩,所以干脆明人不說暗話,低低跟父子二人說了自己的打算。 這一聊,便是足有一個時辰。 待說到后來時,成天復并沒有講話說死,只說道:“若是二位覺得為難,不敢得罪岳家,在下也能理解,自會另尋出路,絕不叫二位為難?!?/br> 那父子二人聽了面面相覷,好半天沒有說話。最后是吳少幫主先說話了:“如今我幫弟兄輩被岳家打殘無數,要說得罪,早就得罪了?,F在我家要賣祖屋,補償受傷伙計的家用,可是當地的房牙沒有一人敢接,聽說岳家已經放話,要拿我吳家做榜樣,看看怎么將我黑擔幫的老小整治成街邊都要不到飯的乞丐。既然如此,我吳家還有什么顧忌,唯有以大人馬首是瞻,定要扳倒岳家才有一條活路?!?/br> 吳家老爺子原本還有些顧忌,可是聽了兒子這一番話也深覺有理。鹽幫之人,大都年輕時靠著膽大機遇混飯吃。 他也知道這位成知縣跟先前的那些知縣略有不同。這位可是在戰場上殺敵的勇士。 他家有親戚曾經在邊塞從軍,說起這位成將軍時贊不絕口,乃是英雄出少年,有勇有謀之輩,豈會像人傳的那樣,到了貢縣就成了爬不起來的蟲子? 第88章 吳老幫主在兒子的帶動下,也痛下決心對成天復道:“您既然信得過我們父子,那么黑擔幫上下一定殫精竭慮,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成天復收下了黑擔幫這員大將,細細吩咐了他們接下來的行事之后,酒足飯飽后乘著夜風離開。 至于岳家這邊始終盯著成天復的一舉一動。 岳魁也沒想到這個成天復竟然如此不開竅,就連知府大人也沒能說動他放了自己的兒子。 他養的那些門客軍師們也紛紛表示,這個成天復不除,貢縣的鹽務買賣沒法太平,這個知縣,太耽誤大家賺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