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此事之后,順和帝雖然不曾降罪于外祖母,但也終于放她還鄉。而外祖母也是背負了殘害皇嗣的污點出宮,蒙受不白之冤,卻無人肯信。 就此倒是讓外祖母看透了帝王之心,揮劍斬情絲,離開了宮中,嫁給了外祖父。 而外祖母雖然對那一段情釋懷,可是對這玷污了她醫術之事卻一直耿耿于懷。 也是不知因何際遇,居然弄清了那里的緣由,所以最后在醫書上隱去名姓,只寥寥一筆寫到“生平診治,曾有婦喜溫泉之浴,懷有身孕時依舊不止,十日泡浴一次,所用的浴水乃重礦之水,與藥性相沖,遂心煩胎燥,胎滑而血崩……所以此方安胎之藥與重礦之水,乃大避忌,然用重礦之水與孕婦浴,本非安胎之策,亦非正心之腸,為免悲劇重演,此安胎藥方廢止不可再用,切記切記!” 言下之意,那重礦之水并不是隨處可見,若是給懷孕的婦人用,也是居心叵測。 知晚給成天復看了這一節后道:“我外祖母在藥書中所記的癥狀與太子妃的情況真是一模一樣。我便回想著太子妃在宮中的時候,雖然不曾泡浴,但似乎也是用溫泉水沐浴擦拭?” 第72章 知晚回憶起那日檢查太子妃沐浴所用的水似乎就是呈淡淡乳白色。 據人所說,這是專門從西山運來的泉水,沐浴后膚滑細嫩,一般都是給帝后二人所用,一般的妃嬪還不配享用呢。 不過知晚當時只檢查了泉水是否有毒性,并沒覺得有不妥之處。雖然婦人懷孕是不宜坐浴,然而太子妃都是擦拭澆浴,應該也無礙。 可是看到外祖母遺留的這本修訂醫書的時候,知晚才算是恍然大悟。 如今再回想田佩蓉每日的行程,簡直是摸準了她的脈絡,故意行蹤詭異,引得她看到起疑。 現在想來,若是將田佩蓉所買的藥的數量累積起來,別說是打掉一個婦人的胎兒,便是給一頭巨象打胎也足夠了! 由此可見,田氏分明得人授意,就是故意引著人跟蹤,而那藥也是被拿來障眼之用。 而自己若是將此事告知太子與太子妃,常年隱居東宮處境微妙的他們必定自危。 那么心有不安的太子妃一定會更多地吃下她所配的安胎藥丸。 若是表哥當時沒有跟太子陳情換藥,隨著藥量的積累,必定與重礦之水相克。 到時候龍嗣不保,那么她這個偷偷給太子妃看病的蹩腳郎中,必定會惹得陛下龍庭震怒,再加上那曾經惹禍的藥方子,和自己與外祖母肖似的面容,說不準還能勾起陛下當年痛失雙生子的不快回憶。 到時,她可就沒有外祖母當年的好運氣,必定是要被降罪處死…… 想到這里,知晚默默倒吸一口冷氣。 這位田皇后當年能一路披荊斬棘成功上位成為皇后,看來絕非偶然。 如此深沉而狠毒的心機,對于自己好不容易才有的皇孫也毫不留情,難怪當年她能夠殺出重圍,順利穩坐后位。 這層層細密心思……當真是叫人厭惡! 知晚所用的,正是外祖母當年獨門的安胎之方,她一時忍不住想,當年嫻妃滑胎,究竟是湊巧,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想到自己差點連累盛家,她再望向表哥的時候,聲音又驟然小了一些,說:“表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太過沖動了?我差一點就給盛家和你招惹了禍端?!?/br> 成天復看著她一臉內疚,當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這姑娘一直活得小心謹慎,若不是因為田家當年參與陷害她的父親,她絕對不會一時沖動,差點上當。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輕聲道:“我只希望你小小年紀不要被仇恨迷住眼睛。你的日子還長,以后做事要多想著自己,也要想著自己的親人。你如今的骨rou至親,可不光只有你章家的舅舅。我的外祖母和舅母他們難道跟你不是至親嗎?而你卻總想報仇之后一走了之,豈不是讓人寒心?” 知晚被他說的有些面紅耳赤,小聲說道:“我哪里說過要走?” 成天復看知晚被他說得已經抬不起頭來,這才微微緩了一口氣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太子妃胎像不安穩的緣由,我即刻便去見太子,你這邊也稍安勿躁?;屎竽锬锊枷铝诉@么大一盤棋局,我們若棄子不下,就辜負了她?!?/br> 在這個淋漓的雨夜里,解了心中謎團的她,仿若心頭挪開一塊重石,周遭并沒有旁人,可以沒有顧忌地坐在表哥的身旁,說著她小時與小舅舅的趣事,似乎在表哥的身旁,她終于可以肆無忌憚些宣泄出屬于柳知晚的喜怒哀樂,因為到了天亮時,她……又要做回盛香橋了。 只是外面的雨一直沒有停歇的架勢,而馬車也沒有修補好。 知晚這幾日因為心里存事,有些上火一直都沒睡好,待吃了糕餅,喝了熱茶之后,披著兔毛斗篷烤著火,聊著聊著,人又漸漸犯了困,伴著雨聲,便這般上下點頭,最后被成天復輕輕地攬住了頭,枕在了他的腿上,就這么趴著睡著了。 成天復知道自己這個表妹是能吃能睡的。她在外面看著精明能干,可在她信得過的人面前,其實也就是個芳華正當時的小姑娘,她原本也該如盛香橋一般,可以每日無憂無慮地吃玩笑鬧,或者如香蘭般一本心思地為自己尋覓一個如意郎君。 可是現在,看著在漏雨的茅草屋里沉沉睡去的姑娘,便可以猜到,她之前一直都沒有睡好。 成天復突然后悔,不該為了顧及她的好勝心和自尊心,而隱瞞著她了,最起碼她挫敗之后能安穩地睡一覺。 為了讓她睡得舒服些,他努力撐著腿,低頭看著趴睡著的女孩,表情柔和而專注。 守在門口的凝煙靠著墻瞌睡醒了之后,無意中正看見四少爺看著她家小姐的目光。 她不禁微微愣神,那目光……怎么看都不像是兄長看著小meimei的樣子啊…… 當知晚睡了一覺醒來時,才發現自己不小心趴伏在了表哥的腿上,下一刻睡意煙消云散,直覺伸手推開了成天復。 正半合眼睛假寐的他毫無防備,就這么咣當一聲被推倒在地。 知晚這次可真清醒了,看著英俊的男子在倒地的一刻露出痛苦的表情,慌忙跪下問:“表哥你怎么了?” 成天復痛苦閉眼,努力咬牙緩了一下,才說道:“腿麻了……” 他可不是裝的。這一夜他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就是鐵打的人也是經受不住?,F在驟然被她推倒,雙腿就如百蟻啃咬一般,麻得發疼。 知晚連忙伸手幫著表哥揉捏著腿,十分不好意思道:“我這是怎么了,老在你跟前睡著……真是太不像話了!” 她還記得表哥上次繃著臉罵自己亂睡的事情,立刻搶先認錯。 可是表哥似乎被她按得表情更加痛苦,嘴角緊繃,突然伸手推開她道:“外面的雨停了,該出發了!” 說完之后,便走路姿勢僵硬,頭也不會地出了屋子。 此時雨過天晴,成天復將知晚送回家里時,便轉身折返前往行宮去了。 知晚站在門口,看著表哥在晨霧里消失的背影,心里也是頗多感觸。 雖然識破了皇后這等jian計,可是身為兒子的太子應該也會投鼠忌器。 當初她與表哥第一次入行宮時,太子不也是一臉的難色? 不管怎么樣,皇后都是他的生母,光是‘孝道’二字,便讓他不可前往陛下那里控訴母后。 所幸太子妃早早停藥,稍微調理,應該對胎兒沒有大妨礙??墒蔷痛舜蚵溲例X和血吞實在也不能忍。 她這一天都沒有出門,隨便搪塞了嫡母,只說昨日回來時趕上暴雨,車壞在了路上,所以只能避雨等車修好才回來的。 幸好王芙已經習慣了大女兒出門跑生意,只告誡她現在正是議親的時候,可不能隨便夜不歸宿,免得被人非議。 知晚足足等了一天,直到臨近傍晚的時候,才見隔壁跨院有了響動,好像是表哥又去閣樓讀書了。 她想知道表哥與太子商議的結果,想想便端了單mama給自己熬煮的老姜湯去看望表哥。 等入了閣樓的書房,她將老姜湯放在桌旁便問情況如何。 成天復說道:“太zigong里的耳目太多,我只能假裝要去射雁,將太子帶到空曠之地,與他說了詳情,讓太子心里有數,盡早做防備。不過后來回宮時,我已經驗看了運往東宮的沐浴泉水,將水取一瓢煮干之后,鍋底一片灰白。后來我直接去了西山,也窺探到了他們煉制重礦之水的地方?!?/br> 知晚靜靜地聽著,卻嘆了一口氣道:“就算尋到了煉制重礦之水的地方,也不能定罪,只不過是濃烈一些的洗澡水,那些人完全可以用這水沐浴可以細滑肌膚搪塞過去?!?/br> 她頓了頓,問道:“表哥,難道這次就這么算了?” 成天復喝了一口老姜湯,淡淡道:“身為人臣,怎么能逼迫殿下與皇后對峙……不過,殿下不能,又不是陛下不能……你不是說當年的嫻妃可能也是因為這藥方子莫名滑胎的嗎?” 知晚眨了眨眼,一下子明白了表哥的意思,聰明人之間的對話,有時無需說得太透。 看來表哥與太子已經商量好了接下來的應對之策。 當太子從行宮起程回宮時,已是半個月后。 從回宮之后,太子妃不甚安生的消息,時不時從東宮傳來。 皇后幾次命御醫前去問脈,卻被太子妃以心里煩躁,不愿見人為由,全都拒絕了。 就在皇后請了幾位要好的命婦與宮里的妃嬪一起飲茶的時候,東宮突然傳來消息,說是太子妃身下見紅了! 當這話傳來時,皇后心里一點都不驚訝,因為就在今日晨起的時候,她已經得到了東宮暗探傳來的消息,說是太子妃開始見紅,初時只一點點,于是又叫了盛家那丫頭入宮,可那丫頭施針之后,竟然開始血流不止。 聽東宮的眼線形容,那銅盆是一盆盆地往外端,看得膽小的人腿腳發軟。 就是因為如此,她才召集了宮里宮外有頭臉的婦人入宮,畢竟太子妃的肚子保不住了,也算是牽動朝前的大事了。 總得要有人做個見證:這太子妃的肚子,是她自己亂請庸醫折騰沒的! 不過東宮因瞞不住了,終于派人來送信時,身為婆婆的皇后自然要裝一裝面上的功夫,擺出一副心急難耐的樣子,連忙派人去請陛下,然后帶著身邊一眾誥命夫人,還有妃嬪浩浩蕩蕩前往東宮探問病情。 這一路上,懷了孕的田佩蓉步履都輕快了許多。這盛家的嫡女實在太可恨,幾次三番壞了她的好事。 如今她亂下藥弄沒了太子妃的龍嗣,算是惹下了潑天大禍,搞不好整個盛家都要給她陪葬! 田佩蓉今日完全是抱著看戲的心情而來,若不是要顧及東宮慘劇,她真是差一點能笑出聲來。 而順和帝則是一臉凝重。 雖然他看起來對太子不甚過問,但那也是愛之深,而憾之切。 他原本對于自己的這個嫡子抱著深切的期望,可他身體一直不好,如今好不容易懷了子嗣,卻又保不住。 順和帝的心情怎么能好? 待到了東宮,順和帝不方便入內室探看兒媳婦的病情,只在東宮外殿坐下詢問太子具體的情形。 田皇后進入內宮后一臉的關切,連聲責怪太子妃如此不小心,明明懷著身孕卻偏偏往行宮折騰,如此周折,腹內的胎兒怎么安生? 太子妃慘白著臉兒躺在床上,蠟白的臉上全是虛汗,勉強撐笑道:“母后,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還把您老折騰來了?” 這時,皇后正準備讓跟在她身后的御醫給太子妃把脈。 太子妃突然臉色一變,對著田皇后孱弱地說道:“還請母后帶人回避,臣妾要……要出恭一下……” 田皇后微微挑眉,鼻子里隱約嗅聞到血腥的味道,覺得兒媳婦大約又是身上不爽利了,看她白慘慘,氣若游絲的樣子,真的應該是毒性發作了。 她的心里一松,轉身帶著御醫便走了出去,這陳家的女兒一看便是福薄之相,也不知能不能保住性命。 那藥性傷身,經此折騰,她的肚子大約是廢了。 這樣也好,騰出了空位置,她正可讓外甥女田沁霜入主東宮。 只是她的那個外甥女也是個死犟的脾氣,不知為何就是不肯同意,也是叫人頭痛…… 不管怎么樣,她如今還有小兒子,只要大兒子能撐上幾年,待得自己的小兒子長大,也便宜不到那些妃嬪所生的皇子身上。 更不會讓田家潑天富貴易主他家! 如今太子妃見血,她總算可以移去一塊心病,也算是喜事一樁。 接下來,便是捎帶腳收拾了那個皇帝的軍權新寵成天復,和盛家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想到這,她起身來到前殿,眼中含著淚,跟順和帝說著內室的情形:“陛下,可憐太子這么一把年歲,好不容易承嗣有望,卻出了這等岔子……只是太醫先前說太子妃無恙,怎么好好的竟然大出血了呢?” 就在這時,侍立在一旁的一個宮中嬤嬤突然跪倒在地,顫聲道:“陛下,皇后娘娘,奴才有一事想要稟明二圣?!?/br> 皇后一邊擦拭眼淚,一邊道:“大膽,你有什么要緊事,竟然如此沒有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