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剛才他們在前廳處問詢的時候就感覺到有些冷意,而這屋子里擺著炭盆子,比前廳暖和多了。 相比于成天復,她倒是沒有那么多的顧慮。畢竟她從來沒有當自己是閨閣里的名門千金,現在無人,表哥乃是正人君子,她又不打算睡下休息,總不能將表哥轟攆出去,讓他受凍吧。 所以她叫住了表哥后,四下看看,當看到桌上擺著一副棋盤時,便笑著說道:“既然一時出不去,表哥跟我殺上幾盤消磨下時光吧。剛才那店家不也說了,夜里供著熱水,我們可以沏一壺茶提神,放心玩耍?!?/br> 成天復雖然不似金世子那般花心,處處留情,但也不是無知少男,那書院同窗們私下里沒少私下流轉一些開解風情的畫本子,他也是看過一些的。 所以他篤定店家所說的玩?!砻美斫獾耐嫠=^對不是一回事兒。 第64章 聽表妹這么天真一說,成天復忍不住笑了一下。 知晚不知表哥突然在笑什么。 不過他薄唇微啟,笑得微微露齒時真是迷人英挺,可惜這里不是茶宴貴女云集的場合,不然表哥豈不是又要迷倒一群姑娘? 她一邊分神胡想著,一邊將棋盤子擺好,歪頭對表哥說:“來呀,讓我看看表哥你最近幾年棋藝可大有長進?” 成天復沉默了一會兒,便走了過去,坐在了知晚的對面。在這略顯清冷的秋夜里,兩個人對坐在桌子前,開始下起了棋局。 當然,他們下得并不是圍棋,依舊是知晚最擅長的五子棋。 成天復有些無聊地想,自己現在居然居然還有陪著小孩子玩這個的心思。 不過兩個人都夠聰明,就算五子棋也能殺出千軍萬馬的威風。 知晚一邊下一邊想著白天的事情,又看了看表哥,試探地問:“如今……那位以后了身孕,對朝前可會有影響?” 成天復看了她一眼,然后說道:“若是男孩,便是嫡系一脈有后,正位穩固……” 因為身在客店,他們倆都很有默契地沒有提及“宮中太子”一類的詞匯,可是彼此都明白話里的意思。 若是太子妃能誕下男嬰,便是太子一系有后,加之先皇后陳家的扶持,太子承嗣便固若金湯。 所以太子妃之所以深夜喚她入宮,實在是因為腹中的那一點骨血太珍貴了,對那胎兒虎視眈眈的,大有人在,不得不防。 想到這,知晚便說了白日里撞見了田佩蓉與秦升海密會之事。 成天復擰眉想了一下,說道:“你店里的那幾個伙計也探聽不到什么,可以將人撤了。我自有門路,去監視那田氏的行蹤?!?/br> 知晚乖巧地點了點頭。她的那些伙計也只不過能盯梢而已,若是表哥派人出去,一定更管用。 二人這么一邊說上幾句,一邊下棋,過了一會,便都不說話了。 知晚一直沒睡,白日又走了許多路,如此忙碌了一夜后,有些困意上涌,竟然連連錯棋,被表哥贏了兩盤。 也不知什么時候,當成天復在乍然起跳的燈花里慢慢落下一子時,才發覺窗外街上的人語聲漸漸消散了。 他站立起來朝著窗外看了看,也不知那些官差有沒有尋到人,反正都已經走散了。 待他回頭想喚知晚下樓時,才發現那小姑娘就在方才等棋的功夫,竟然趴伏在了桌面上,酣然睡著了。 成天復一時失笑,走過去低頭看著她沉沉的睡顏。 只見她彎著纖細的胳膊,趴在桌子上。玉琢一般的手腕半露在寬大的衣袖外,粉嫩的臉兒就似貓兒一樣便蜷縮在臂彎里,雙目安然閉合,彎長的睫毛如扇,半啟的櫻唇發出有規律的呼吸聲,竟然已經深睡,讓人不忍打擾。 成天復低頭看了一會兒,便拿起他放在椅子上的披風,輕輕地蓋在了她的身上。既然她睡得正舒服,叫她起來反倒不好,倒不如讓她睡一會兒,等天色快亮時再叫起她一起回家。 可待挨得近時,他微微低頭就聞到了她身上的馨香,看得見她枕著的側顏……不知不覺黃毛小丫頭已經出落得沉魚落雁,此刻如醉臥美人,跳動的燈光映襯得她的肌膚漾著暖意的光…… 成天復忽然覺得呼吸微微一緊,騰地坐了下來,盡量不去看在對面酣睡的小姑娘,只窮極無聊,用修長的手指捏著棋子,一點點壘砌成塔。 不過百無聊賴地搭了一會,他的目光不自覺地又滑向一旁小姑娘酣睡的面龐。 目光凝滯時,他心不在焉地想著:她這樣不防備人,就這么毫無戒備地睡了?還真是個小孩子,若是這間屋子里是旁的男人,看著這樣嬌憨傻睡的姑娘,該是何等兇險?她連店家的不懷好意的笑話都聽不懂,母親她們卻張羅著讓她嫁人,雖然看著滿腦子的生意,好似十分的精明,可在男女之事上,這丫頭還不如得晴懂得多……這樣下去,她必定是要被男人騙的……若是壞男人騙了,又該如何是好? 這思緒流轉之間便如野馬奔放,一時竟想到她身穿花嫁衣裳,嘴角含笑,被一個不知所謂的毛頭小子認識了幾日便牽上了花轎。 他阻攔著她,語重心長地告訴她女子的婚姻當謹慎。 可她竟然半抬著下巴,與他嗆聲道:“我就是要嫁人,你又不是我的親哥哥,管得著嗎?” 雖然只是臆想,成天復還是被腦海里逼真的情景氣得不輕,心煩之下,忍不住用手猛地一推自己搭建好的棋塔。 這一下,嘩啦啦的聲音,被推倒的棋塔也把對面的小姑娘給弄醒了。 知晚這一場睡得倒是香,只是突然地震,耳旁是棋子噼里啪啦落地的聲音。 她猛地坐直,睡眼朦朧的抬起頭四望,當她看見對面的成天復時,有些發愣。 晃神間才想起自己現在身在何處,她立刻心虛地坐直用手背蹭了蹭嘴角,欣慰地發現自己沒有流口水,然后努力清醒著問道:“表哥我們可以走了嗎?” 當她說完這話時,突然發現成天復似乎滿眼的怒氣未散。 知晚一時有些茫然,不知表哥為什么一臉不快的樣子。 就在這時,成天復冷冰冰道:“此間只有你我二人,你就這么冒失睡著了……像話嗎?” 知晚剛剛睡醒,腦筋還有些不清醒,不過成天復從小到大地愛訓人,他訓人時是不許人頂嘴的,所以她乖巧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很不像話,然后遲疑道:“……是我不好,應該讓表哥先睡,我給你把哨才對……” 知晚直覺認為一定是表哥也困得想睡,卻礙著怕有人闖進來,才一直強撐著。這么想來,自己的確太不體貼了,最起碼也得讓表哥先睡,才輪到她打盹??! 可是成天復卻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一雙俊目倒是越瞪越大,咬牙切齒道:“這不是誰先睡的問題,而是你萬萬不該跟男子同處一室時睡著!” 知晚終于有些清醒了,呆愣了一下,才抓住了表哥生氣的點,于是又乖巧道:“表哥所言甚是,只是我覺得表哥并非別人,就跟自己的親哥哥一樣,一時松懈了……” 這般親切的話按理說,本該寬慰表哥的心腸。 可是聽她這么一說之后,他反而胸口愈加煩悶,卻又不知為何緣由,只騰地站起身來,原地踱步了幾圈,又回身盯看著知晚,看得她心虛地以為自己又犯了什么錯時,他才突然轉身道:“天快亮了,我們回府去吧?!?/br> 說完也不等她,自己便疾步下了樓梯。 于是趁著天際的晨曦還沒有散開,兩個人出了客店,便往馬車上走。 不過上馬車時,知晚踩著了門口的積水,腳下微微一滑,差點從馬車上摔下來,幸好表哥一把將她扶住,才沒丟人摔倒。 只是他們二人上車太匆匆,竟然沒有留意到就在街邊拐角處,一個男人正一臉震驚地看著他們。 金廉元這幾日心情煩悶,在盛香橋那連連碰壁之后,隱隱生出了自暴自棄的心情。 虧得他為了她連日努力,甚至也打算效仿著成天復走一走恩科之路,以此證明自己絕非酒囊飯袋。 可是連日苦讀卻無解語佳人撫慰,恰逢好友生辰,于是幾個志趣相投的友人便聚在城外畫舫上通宵達旦地飲酒。 按照往常的慣例,金世子都是會歇宿畫舫,由著香脂軟玉為伴,可是現在他看著那些美人都覺得味如嚼蠟,干脆酒席散去時,便乘著酒興返城。 可惜他忘了夜里城門不開,結果跟小廝隨從們在城門口蹲坐了兩個時辰,才等到一個相熟的門官將他私放進來 金世子在城門口的馬車里窩了一宿,渾身酸軟,所以他看天色微亮,干脆踩著石板路信步前行,消散一下宿醉。 可萬萬沒有想到,他溜達到這處平時不太走的街道時,竟然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從客店里出來。 一個是他傾心到幾度夢里才能相逢的未婚妻,而另一個就是他引為知己,從來都是一本正經道貌岸然的……成天復! 這兩個他絕想不到的人,竟然在如此微妙的時間里,從客店里走了出來,那盛小姐上馬車時還不小心滑了一下,成天復伸手扶著她的胳膊,而她則回頭朝著他燦然的笑! 有那么一刻,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金世子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炸裂開來,只想直直沖過去抓jian問罪,可偏偏腳下生根沖不出去。 待回神時,那馬車已經跑得沒有了影蹤,不知去向了。 金世子緊握雙拳,走入了客店,徑直問店家:“方才那一對男女昨夜可共處一室?” 店家收到的金葉子威力猶在,所以見有不相干的人來問,便一臉不耐煩地說:“不知道!” 可等金世子一個大銀錠扔過去時,店家立刻眼睛冒光,咬了一口銀錠辨別了真偽后,立刻開口道:“帶著個小姑娘,嬌嫩嫩的,自然是同在一個屋子了!這夜里還要過兩回熱水呢!” 那一刻,金世子頭頂的青筋都要爆裂出來了。 想著以前的種種,盛香橋每次面對自己時的不耐煩,竟然都有了答案——原來她一直都喜歡她的表哥!甚至可能與自己婚約尚未解除時,便跟成天復那廝暗通款曲! 遲遲才發覺的綠冠壓得人抬不起頭,被前任未婚妻和好友雙雙背叛的恥辱更是燒灼得人肝腸寸斷。 金世子騰地轉身快步走了出去,他緊握的拳頭一直沒有松開,指甲已經扣得掌心鮮血淋漓——成天復!盛香橋!你們都給我等著! 這奪妻之恨,不共戴天! 知晚并不知客店暗起的風波,她那日總算是趁著盛家上下晨起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凝煙剛好起來,進了房間沒看到小姐的身影,正犯懵的時候便看小姐走了進來。 幸好知晚平時有晨練的習慣,便說自己今日起的稍微早了些,去練了一套拳便回來了。 凝煙也沒有疑心小姐的話,只服侍小姐洗漱,可沒想到小姐洗完臉之后也不梳頭,一頭栽到床上又呼呼大睡了起來。 這一睡便是大半天的功夫。 等到下午起床時,自家船行那邊的伙計送來了信,說了那位成家的夫人今天的行程。 也無非就是出門去別的府上做客,順便再采買些東西罷了。 這做事的伙計很是細心,甚至連田佩蓉買了些什么,都一一詳細記錄在案。 知晚來回看了幾遍,并沒看出什么玄機。 只是發現田佩蓉曾經去過藥鋪子。不過她買的那藥也是活血一類,平平無奇之物,也并沒有什么值得注意的,這就是一個宅門里的富人最最普通的日常。 伙計詢問小姐,是否還要跟田佩蓉。知晚想了想說:“不必了,有人會去替了你們,你們回船行做事就行了?!?/br> 等伙計走了,知晚就一邊喝著稀粥一邊看著自己今日收到的各種信函。 有一封是慈寧王世子的,她連拆都未拆,就順手扔到了一旁的香爐子里焚了。 不過當看到一封行會印章的書信時,她倒是先挑揀出來打開細細看了一遍。 這信函是李會長寫的,信里的意思是希望她去船行參加一下船行的例會。 算起來,知晚入了行會也有一段時間了,可是那行會的例會從來沒有叫她去參加過。 她自己船行的掌柜也說好了。畢竟船行是跑船的買賣,而長途一類的貨船,都視女子上船為不詳,所以行會的一眾東家里也沒有女子。 知晚覺得入鄉隨俗,應該尊重行規,便也沒有去過。沒想到今日李會長居然不顧及祖宗規矩,主動邀請她去了。 知晚覺得這里面有點意思,于是第二天起得甚早,帶著丫鬟婆子便坐馬車去了行會的會所。 到了行會的門口時,她發現那李會長竟然領著一眾船行東家,烏泱泱一大群立在門口恭迎。 看那架勢,倒像是迎接財神一樣,看著她下馬車,一個個都眼冒金星。 其實知晚也知道這會長為何這般恭敬的態度。 以前,李會長仗著自己背靠慈寧王府這座大山,加上慈寧王掌握著運送軍資物品的便利,說一不二,底下的船行們想要接生意,必定要過李會長的關卡。而且據說李會長黑白兩道通吃,以前就有人不守規矩,不交會費,最后一趟船下來,被劫匪鬧得是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