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成天復今天有許多事要辦,原本是想去接香橋回來,親自處理藥鋪的麻煩后,再去忙別的。 現在她既然都處置妥帖了,他也該出府做事去了。 可人是他撩哭的,若是就這么走了,似乎也有些不妥……心里這么想著,他嘴上已經說道:“此番出去給你們三個姐妹都帶了些新巧玩意,你既然在這,便先挑個順眼的吧?!?/br> 說著,他讓青硯端來個小木箱子,打開后,錦緞里襯上躺著三根簪子。 雖然三個姐妹里有個假的,可成天復很有當哥哥的樣子,三只玉簪成色不分伯仲,只不過簪子上鑲嵌了不同顏色的珍珠。 其中一個少見的金色,看那拇指大小的圓潤色澤,乃是南洋名貴的上品,而另外兩個則都是帶有淡淡的粉色,珠子大小倒是相差無幾。 香橋看了看,很有眼色地拿了帶著粉色珍珠的簪子——那根鑲嵌了金珠的不用說,肯定是成天復給自己的親meimei留著的。 歡喜地掂量簪子能當多少銀子后,香橋終于破涕而笑,謝過了表哥,便轉身快步離去了。 青硯看自家少爺還在看那假小姐的背影,還以為少爺在惱那丫頭難纏,便忿忿道:“那副鄉野德行!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少爺一個冷颼颼的眼神就飛了過來,讓他剩下的話都噎在了嗓子眼里。 “你若是覺可以騎在盛家大小姐的頭上當主子,我成全你,讓大舅舅認你當嫡子可好?” 這怎么使得!青硯臉色一苦,立刻跪下了:“少爺,您就別折我的壽了,小的嘴賤,知道錯了?!?/br> 成天復淡淡道:“你也知王府里被杖斃的趙嬤嬤吧?就算我想讓你長壽,也要看你自己懂不懂進退,能不能管得住嘴?!?/br> 青硯嚇得渾身一激靈,他知道少爺是在敲打自己,不可漏了那假貨的底,不然的話,就算少爺不說什么,那心狠手辣的慈寧王爺也絕不會放過他的。 當下他額頭冒出了冷案,暗暗地提醒自己,以后萬萬不可再說起那假小姐的鄉野出身,這事兒就應該爛在自己的肚子里,化成血水,哪兒都漏不得! 關于那藥鋪投毒的案子,并沒有如成家大爺想的那般好化解。 據說那天成天復到了下縣藥鋪子后,又親自去了京尹司,提供了胡掌柜暗中串聯軍需商人,準備以次充好,將這批發霉的大貨賣給在西州平叛的董家軍的信息。 如此一來,他便懷疑,有人給大貨下藥,是想借著胡掌柜之手,謀害西州的兵卒。 待得梳攏了罪證,京尹司的官員們也是嚇出冷汗,不敢懈怠,只將這案子大辦特辦。 那投毒的小廝被打得皮開rou綻,立刻便供出了背后主使的成家大爺。 那天大爺在家中的軟榻上盤坐著,被突然闖入的官兵給抓走的。 盛宣禾聽了這事勃然大怒,打罵成天復乃是小子短視,意氣用事。 通敵叛亂這么大的罪名,怎么好往自己大伯的頭上按?弄不好就得受牽連。 可是成天復卻說:“有人往我的頭上扣屎盆子,那他就得做好吃下這腌臜的準備。不徹底教訓他一頓,我那么多的店鋪,哪里能防備人如此算計?大舅舅不必多慮,有人比你還擔心呢,再說就算罪連九族,也株連不到跟父親和離了的母親身上?!?/br> 盛宣禾覺得跟這等愣頭青的半大小子說不出道理來,接下來的日子,只能忐忑地關注著京尹司辦案。 不過這等兇險的事情,最后還真像成天復說的那般,大事化小的了結了。 此事能如此善了,也跟田家出人斡旋有關。 當初因為桂娘讓賢的緣故,才讓田佩蓉腹內的孽種有了正經名分。 如此一來,成家在娶新婦實在不適合大cao大辦。所以就在成盛兩家和離后,成家便低調地迎娶了新婦。 皇后怕侄女的婚事被人非議,惹得陛下過問,親自召見了田佩蓉的繼母劉氏,話里話外暗示她侄女乃寡婦改嫁,況且還不是正路子入門,就不要宴請賓客了。 于是田家連酒席都沒開,田佩蓉奉過父母茶水之后,便上轎子被抬入了成家。 女兒二嫁這般沒響動。田國舅的心里其實略不舒服,不過也只能在嫁妝上厚厚補貼,讓女兒入了成家日子過得舒服些。 可田佩蓉怎么能舒服?她這過門才幾天,大房媳婦便哭哭啼啼地找上門,說大爺被官府帶走了,只因為他的小廝竟然跑去給成天復的藥鋪子投毒! 現在那小廝招供說是受了成家大爺的支使,所以大爺已經被尹司叫去問話了! 大爺臨走的時候吩咐錢氏找人疏通,再去跟成家侄兒好好解釋,務必要把他救出來。 錢氏原本以為不過是小官司,多花些錢就是了。 沒想到托人一打聽,竟然鬧出了個什么通敵的罪名。輕則流放,重者殺頭,滿門抄斬。 錢氏當時就聽得腿軟了。她一個婦道人家,哪知道成家大爺這些勾當,當下邊去尋成天復想要解釋這都是誤會一場。 可是盛家連大門都沒讓她進。說是要顧忌盛姑奶奶的名聲,她既然已經跟成家和離,成家人總往這跑就不太像話了。 錢氏入不得門,只能去求田佩蓉??墒翘锱迦貙χ杉掖鬆斠彩切睦镉袣?。 當初盛家要分家產時,大爺的算盤打得賊精,竟然連夜分家,而且那家產分得也有有些偏頗,真恨不得將所有的肥rou都一并吞到他的肚子里去。 現如今,他惹了官司,便又想起他那個為官的弟弟來了,怎么天底下的好事都可著他的心意來? 所以錢氏說著,田佩蓉也只含目微笑地聽,可就是不接錢氏求人的話茬,只說這事情太大,恐怕是不好撈人。 一來二去,錢氏有些琢磨出門道來了,便咬了咬牙,許諾著給田佩蓉一百兩的好處。 田佩蓉卻笑了道:“嫂子,您可能久居宅門,不懂得自己的夫君到底是惹了多大的麻煩。您這一百兩扔到水里,可連個回聲都沒有啊……想要救人,您得悟透‘舍得’二字,這有舍,才又得??!” 錢氏這回聽明白了,不是田佩蓉救不出人來,而立意要敲自家人的竹杠??! 若是換個時間,錢氏非得拿出當嫂嫂的威嚴,罵這入門新婦一頓不可。 可是現在自家大爺還被扣在衙司,也不知道沒有上刑,所以她不得不附小做低,只問田佩蓉得要多少才能放人。 田佩蓉一舉手,錢氏疑心她要五百兩,可是田佩蓉卻曬笑表示:“嫂嫂,您說笑呢?大哥就值五百兩?我說的是五間鋪子!” 這下錢氏可瞪圓了眼睛,破口大罵田佩蓉不是個人,怎么好在自家大伯落獄時如此打秋風勒索人! 田佩蓉立刻變了臉,拿出一副懶得跟市井婦人理論的派頭,讓自己身邊的嬤嬤往外哄人。 反正成家兄弟已經分家,雖然同住一個大宅子,但是各人顧各人,不拿出好處來,憑什么拿她田家的臉面去求人? 待成培年回府時,聽到嫂嫂告狀,便去問田氏怎么能如此對待長嫂! 田氏臥在軟榻上喝著補胎的湯藥,挑眉道:“你那大哥就是個鉆進錢眼子的商賈,只會拖累你!看看他做的這些事,陷害人也就罷了,居然眼巴巴地主動湊上去看熱鬧!也不知是不是被錢蟲子吃了腦子!若不是你家祖宗會聚財,眼光又穩準,哪來成家這般大的基業?可到了他的手中,不求他光耀祖業,就是一個‘守成’也做不到?!?/br> 成培年自然知道自己哥哥的斤兩,小聰明有余,可偶爾犯起糊涂來也是氣人,一時間也不好再埋怨田氏,只說:“可他畢竟是我大哥,落了難豈有不管的道理?” 田佩蓉起身道:“他這次惹的禍事不小,那董家軍的將軍董長弓是慈寧王的心腹。你那兒子素來跟慈寧王府的世子交好,盛家更是要跟慈寧王府聯姻。若是盛桂娘立意要用你大哥做引子,聯合著王爺報復成家,你以為你會獨善其身?” 成培年原先并沒細想這么多,只想著既然是自家人,當然要救救大哥??墒乾F在被田佩蓉這般別有用心的牽引,立刻嚇得后背冒冷汗,在屋子來來回回踱步。 到了最后,他愈想愈怕,忍不住狠狠一拍桌子道:“盛桂娘這個毒婦!她是要攛掇著天復置我成家于死地??!其心可誅!可誅!” 田佩蓉見自己離間他與桂娘夫妻舊情的目的達到,不由得柔柔一笑,接著又說道,“兄長自然要救,他若是吃了官司,不也連累你?可是他如今被關在里面,也沒法給你嫂子出主意,我們趁著這機會,再管你哥哥要回五間鋪子,那我們這院的花銷便也夠了,總不能等孩兒出世……你讓我回娘家,管繼母要銀子貼補家用吧?” 說到此處,她不由得紅了眼眶,軟軟依偎到了成郎的懷中。 成培年新近升了官職,全賴田家新岳丈的提攜,所以就算不太認同新妻的話,也不敢反駁,而且他也覺得當初分家時,大哥算得太狠,干脆作了甩手掌柜,又去外縣巡查去了。 再說錢氏,使銀子托人去看了成家大爺,據說那衙司刑訊嚴苛,因為大爺死不認罪,便不讓他睡覺,大爺在那里吃不慣,還因為血脈不暢,暈了兩回。 這下錢氏無奈,到底又回去跟田佩蓉低聲下氣,請了保人立下字據,舍了五間鋪子。 田佩蓉見鋪子到手,這才一臉為難地應承下來,托人請關系打點。 也不知后來用了什么手段,那投毒的小廝突然改口,只咬死了自己跟胡掌柜有私仇,尋機報復,改了口供之后,便自己咬斷了舌頭自盡了。 雖然下毒人的招式歹毒,但秉仁藥鋪發現的及時,并沒有造成損失,加上投毒已經畏罪自盡。 按照律例將胡掌柜等人發配充軍就結案了。 成天復自然也收到了信兒,知道這里面有著貓膩。據說那個畏罪自殺的小廝,一家老小連夜被人接走不知去向,大約是拿了家人的性命要挾了那小廝頂罪了。 他雖然出府,到底是成培豐的侄兒,就算他占理,也不好因為生意的事情,執著地將自家大伯往死里告,所以官衙里出了章法,他也沒有再說什么。 不過一家子圍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祖母倒是對自己的女兒桂娘冷哼道:“看清了人家的手段了吧?你若是當初犯傻不肯和離,那個田佩蓉有的是本事在成家宅門里磋磨你!” 桂娘聽了也是有些背后發冷,想了想后,提筷子夾了一只燒得噴香的雞腿放到了盛香橋的碗里。 當初得虧這孩子機靈,將自己拐出了成家。不然的話,自己此時豈不是深陷盤絲洞里,被個蜘蛛精給活活纏死? 再說成培豐遭了這場大罪,兩頰深陷地回家將養。 到了家,屁股還沒坐穩,就知道了弟媳婦田佩蓉打秋風弄走了他五間鋪子的事情。 一時間老錢蟲子又是急火上頭,破口大罵自己的夫人不頂用。 就算她不出錢,那成培年難道就不著急將自己弄出來嗎?他若真落了罪,成培年的面上也無光??! 田佩蓉那賊婦人就是看準了他在里面做不得主,這才誆著錢氏找了族長簽了保書地契,讓老二家白白又得了五間鋪子! 在成家大爺的心里,這田氏賊婦人比他那侄兒都可惡!可恨他當時被老二畫的大餅蒙蔽,竟然讓這婦人入了門,這么看來,還是原先的盛家弟媳要好,雖然在盛家撈不到什么油水,最起碼不會攛掇著弟弟taonong他的家產。 錢氏聽了大爺的話,心里也是恨恨,見天隔著院墻指桑罵槐,句句映射,立意要給田氏的胎里添堵。 田佩蓉以前在亡夫沈家雖然過得也不如意,但大抵是因為夫君病弱,與她毫無閨房樂趣的緣故。 如今終于嫁了自己屬意的郎君,錦帳春暖雖然蜜里調油,可下了床出屋后,成郎便甩手掌柜,諸事不管了。 若只是日常的柴米油鹽的雜事也就罷了。如今錢氏都罵到院墻底下了,可他卻躲在書房里練著他的字畫。 等她氣不過,讓他過院子去理論的時候,成培年卻說:“大嫂也沒有指名道姓地罵你,我這么貿貿然過去豈不是撿罵?再說了,她也是心里一時有氣,說完也就沒事了,都是一家人,何必鬧得太僵?” 田佩蓉自認為大家閨秀,當然不會跟錢氏對罵,可她沒想到人前斯文儒雅,氣宇軒昂的成郎,回到府宅里竟然是這般窩囊德行,于是便跟他狠狠大吵了一架。 成府里的雞飛狗跳,也是瞞不了人的,有那多嘴的仆人拿出去說話,轉眼間便在各個府宅子的下人那里傳開了,一時惹得多少人被在背地里笑話。 夫人們拿成家的話題酌酒的時候,正好是入冬里的第一場雪時。 這好雪還需湖景山石來襯,京城外臨湖的馮巖酒莊便是最佳賞雪之地。 每年冬日,這里都有許多賞雪的文人sao客,貴婦名流來此消磨。 有錢的豪客在酒莊里包下臨窗一桌酒菜,燙著溫酒,就著珍饈佳肴,暢飲抒懷,好不愜意。 而手頭不寬裕的書生們也可以自帶醬rou,在酒莊外的推車餅攤前買了兩張熱氣騰騰的熱卵石烙餅,卷上自帶的醬rou,就著滿湖雪色也可以抒發詠雪的情懷。 所以當初雪飄落下來,便又到冬季出游的佳時。 酒莊離城不遠,而且有直通的官道,下完雪后,京城街道司的青衫灑掃們就駕著馬車,在車后連著扒犁來回地清理驛道積雪。 待掃雪完畢,城里大大小小的馬車便魚貫而出,灑掃們便可守在路旁,撿拾著滿道的馬糞,拿去賣錢貼補家用。 香橋這幾年里看見雪就愁,這些童年里給她帶來無盡樂趣的白絨花,到了后來就變成了手上的凍瘡,滿身的冰涼。尤其是下雪后水井繩子凍住時,打水洗衣服別提有多么遭罪。 她院子里的小丫鬟貪玩,跑出去捏雪球互相投擲,香橋連看熱鬧的興致都沒有,只讓凝煙再給她添一床被子,然后在手上反復地涂抹著防凍滋潤的鵝油膏。 所以當meimei香蘭差人來問她要不要出城賞雪時,她還窩在暖融融的被窩子里,表示自己屋里的小爐子上還燜著紅薯,她就不跟meimei出去玩了。 如此寒冷的天氣,有什么能比得上窩在被窩子里,一邊算著這個月的流水,一邊啃著噴香的紅薯吃? 可不一會,香蘭披著棉襖子,冒著寒氣,親自跑到她屋里來,沒大沒小地一掀被子道:“jiejie,你還真不去???母親說了,既然難得出府去玩,就要都帶去,光留你一個在家里像什么話?” 她嘴里的母親,就是嫡母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