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老奴刁蠻,小奴糊涂,他懶得申斥,便讓青硯拿了他的墊子給盛香橋。 盛香橋哪里敢坐,連連擺手說不用,雖然成四是名義上的表哥,卻是實打實出錢的主子,且得恭維著呢! 成天復卻不再看她,只擺著棋子說:“坐吧,女孩家著涼了對身子不好。棋友將至,暫時不得送你回去,你且在旁坐著消磨一下,待棋局散了,我再送你一同回去?!?/br> 表哥既然這般說了,盛香橋便乖巧接過墊子坐下。 她看表哥棋盤旁邊缺少了些果盤,做局未免有些單調,秉承著禮尚往來的禮數,她便叫凝煙從帶來的食盒里取了香炒花生、蜜餞果脯,還有幾盤子甜點——這些原本都是給世子爺預備的,現在不過是借花獻佛,討好一下她的財神小爺。 不多時,成天復候著的棋友果然來了——居然是位頭發半白的中年男子,身邊還帶著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聽成表哥跟那中年男子的寒暄,這位姓辛的先生是位郎中,好像先前在京城開過醫館。只是后來妻子病逝,辛先生為了照顧孤女,便辭了差事,回轉了鄉下老家。 前些日子在城中的棋館里,成表哥跟這位辛先生相識,一見如故就成了忘年之交,因為辛先生明日就要回鄉下了,就相約在此再盡一下棋興。 辛先生醫術了得,棋藝更是精湛,與小友笑著寒暄幾句后,便對坐落子,迫不及待地開始下棋。 而盛香橋閑坐一旁,便跟那個叫紅兒的小丫頭一起玩。至于跟著她的丫鬟婆子,則站得略遠些,省得攪擾了四少的雅興。 紅兒今年八歲,對玩耍很有技藝,從爹爹和成少爺的棋簍里摸了幾些黑白棋子,便教盛香橋下五子棋。 盛香橋不一會便學會了,跟小丫頭一起下得津津有味。紅兒輸了,就拿爹爹的袋子,讓她選零嘴。 而辛先生和成少爺對弈幾局盡興之后便在一起茶飲閑聊。 盛香橋一心二用,一邊跟紅兒下棋,一邊聽著旁邊人說話。 不過,她覺得表哥似乎話里有話,想要從這位先生嘴里套出些什么。 第19章 辛先生似乎在跟成少爺講自己行醫的事情,說著說著,竟然被成天復不動聲色地套出了他最近去過田家城郊別院的事情。 辛先生一愣,只問小友如何知道他這么隱秘的行程。 成天復笑而不答,接著便問田家哪位夫人小姐不妥了??墒切料壬话櫭?,言語間有些忌諱,似乎不太愿說出病患的隱情。 但是成天復不動聲色,低聲說了一陣,也不知怎么說服了先生。 辛先生口拙,說不過小友,又似乎被他拿捏住了要害,權衡了一陣后,嘆了口氣,突然報起了他開的藥單子來。 辛先生說得甚快,就算記性好,也壓根記不住。待旋風一般說完了之后,他道:“開的方子便是這樣,至于是何病癥,請君自判吧……” 說完后,像是怕小友再行追問一般,辛先生連之后的酒菜也不吃了,起身帶著女兒逃也似的走了。 成天復沒有管逃難的棋友,只是用手指蘸酒,在桌面上快速寫下他方才記下的幾味藥材。 俗話云:隔行若山。畢竟成少爺不是學醫之人,對于那些藥材的名字又陌生,乍然聽到再強記的話,的確難為人。就算他天資聰慧,可待寫到第四個的時候,手指微頓,就記不得接下來的藥材了。 就在這時,他旁邊有清麗的聲音突然開口緩緩道:“黃芩、砂仁、苧麻根……” 成天復轉頭看向坐在一旁的表妹,只見她一邊咬著杏仁,一邊流暢地說出蘇先生方才說的藥方子,十幾味藥,竟然一樣不落,全都說出來了。 成天復命青硯拿了紙筆,快速將藥方子記下,然后轉頭深深看了盛香橋一眼:“這么多的藥材,你居然能一下子記???” 盛香橋羞澀一笑:“在鄉下時,婆婆總帶著我挖草藥賣錢,得記住哪些藥材值錢,所以藥鋪里的藥材名字都背得甚熟,方才聽辛先生說,我聽著耳熟,也記得快些?!?/br> 成天復知道,這等強記除了后天的訓練培養外,本身的天資聰慧也很重要。 這個小姑娘……不光是會賣弄一些小聰明,她總是時不時讓人覺得意外…… 盛香橋看成表哥一直目光深沉地看著她,便示好道:“表哥待我好,給我月銀,還教我寫字,我也是略盡其才,盡量幫幫表哥您……” 說這話時,她就像個極力討好家兄的貼心meimei一般,沖著成天復又是一笑,微微露出貝齒,眼兒彎彎,像一朵開得正艷的望日蓮。 老家建城水土適宜,是產藥之地,當地的百姓的確有靠采藥為生的。成天復似乎被她帶動得眸光冷意稍緩,然后不不動聲色問道:“那你可知這藥方針對什么病癥?” 小姑娘一臉遺憾地搖了搖頭:“那我可不知道了?要不然過幾年,等我學問深了,學了醫書再告訴表哥您?!?/br> 成天復沒有再說什么,只讓青硯去尋人叫車馬過來接他們。二小姐盛香蘭遇到了別府交好的小姐,正在一起吃茶,就先不跟他們一起回去了。 待馬車過來后,盛香橋便上了車,打道回府了,而成天復則騎馬而行,護送在車旁。 因著在棧道前行,馬車不宜太快免得沖撞游人。所以香橋憑窗而望,便能看到湖上的情形。 她的未婚夫正立在一艘畫舫之上,神采飛揚,濃眉舒展,跟一位麗人立在船頭對飲相視而笑。 看著那畫舫的明艷的顏色,加上舫上傳來的吹拉彈唱的聲音,便可猜出這位麗人是何身份了。 看來世子爺不僅雨露均沾,而且眾生平等,無論是良家小姐,還是風塵女子,他都一樣的愛護,只是對自己的御賜未婚妻欠缺了些耐心。 盛香橋又閃目看了看馬背上的表哥。他一直目視前方,完全感受不到棧道上那些妙齡女子投射過來的脈脈秋波。 盛香橋放下了窗簾后微微嘆了一口氣,她方才跟表哥撒謊了,她知道那藥方子是干什么用的。 那是保胎的方子! 再結合之前辛先生的說辭,她大膽猜測應該是田家女眷有了身孕。 可是照著他們之前的談話。辛先生乃是深夜前往京郊一處偏僻的別院出診。若是田家正經的夫人太太,何必這般遮遮掩掩地尋訪一個外地回來,又要馬上離京的郎中京郊問診? 要知道田家獨享盛寵,完全可以請太醫院的太醫前去問脈診治。 若是這懷孕之人沒有正經的名目,乃是孽種的話,就不得讓外人所知。為何辛先生開的又是保胎的方子,而不是墮胎的方子呢? 盛香橋年紀雖小,但是人情世故經歷遠超過宅門里嬌養的小姐們。 她稍微想了想,又看看成表哥解不開的眉頭,立刻猜出大概,若是她沒有猜錯,那個有身孕的可能是寡婦田佩蓉吧! 想一想,上次乾龍寺的認籌香會就沒有看到田佩蓉的身影,當時就聽那個話多的沈芳歇跟別人說,她的姨母田佩蓉病了,去京郊別院靜養去了。 在萬歲壽宴時還神采奕奕的慧淑夫人生了什么???而且生得這么急? 若是寡婦真的懷了孕,那這胎兒的父親又是誰?想著她姑父成培年跟田佩蓉沸沸揚揚的傳聞,盛香橋也明白得七七八八了。 田佩蓉年歲不算小了,之前也無所出,既然索了安胎的方子,看來是準備生下了。 可是她現在寡婦一個沒有名分,如何生得?依著她的心機,自然是要千方百計給自己與腹中的胎兒謀求一個名分了。 想到先前成培年急著拍門入府見他的大娘子,應該也是寡婦的肚子不能等,他穩住成桂娘,再想如何將田佩蓉也收入府里吧? 慧淑夫人先前設計著讓成家休妻落空?,F在肚子不等人了,大約也要退讓一步,低頭入門吧……可是想到田家的豪橫行事,她又覺得此事沒有那么簡單——堂堂國舅爺的嫡女如何肯做妾? 這般看來,她那位假表哥也是另一種可憐人。明明該是心無旁騖,認真備學的年歲,卻要cao心著父親的風流情債,在本該放松身心的女兒節里,費心找人搭交情套話…… 盛香橋心里嘆息著成四的不易,一時又想到被成培年接回去的姑母桂娘,她大約又要空歡喜一場,剛剛回成家,就要迎來夫君鬧大寡婦肚子的晴天霹靂…… 至于成家,現如今也不可能跟盛府撕破臉,大約會勸說桂娘替夫君隱瞞了家丑吧。 大約就是丑事外泄,成培年私德有虧,官位不保,必定牽連了成天復的仕途名聲,更要累得女兒成得晴將來的婚事云云。 成家的大房難脫市儈算計俗氣,應該想好了對策,才讓成二爺急急將盛桂娘找回去。 盛香橋想了一陣,覺得成家的糟心事真多。若是那些傾慕表哥的姑娘們知道了,大約都會望成府而卻步了。 可惜表哥一表人才,卻有一位風流成性的爹,時不時給兒子找事,也不知表哥這次恩科究竟會如何…… 一路之上,香橋得空便偷偷看那成天復的臉色——明明是個少年家,這城府也太深了,怎么看都是一副風輕云淡的仙人樣子,看不出喜怒,好像他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父親后房失火了。 等馬車到了盛家之后,成天復看了看凝煙捧著的零食匣子,那匣子里的吃食來回就那么幾樣,略顯單調。 也許是為了酬謝她在亭子里幫他記下了藥單子,成四少又讓青硯給了她四兩銀子。 香橋接過了銀子,不解地抬頭看了看四少。成天復淡淡道:“讓丫鬟去鼎香居買吃的,莫要買些不入流的……今日之事,不要對別人說?!?/br> 香橋連忙點了點頭,她明白,這是拿銀子堵她的嘴,表哥上道,她定然識趣不會亂說。 于是她笑了笑,投桃報李道:“謝過表哥。聽說成二爺給你送來了老家建城的柿子,我做柿餅子給你吃。另外,我屋里的書沒什么意思,能不能管表哥借些書,抄寫練字?” 成天復看了看她,道:“回頭我讓青硯送你些柿子,你也可以去我的書房挑些書架上的書……” 說完,他便帶著小廝青硯朝著隔街藥鋪走去,應該是去問藥方子去了。 府門前的馬車一會還要再回去接盛二小姐。盛香橋回來得早,盛香蘭跟著允親王府的幾個相熟的小姐們在水臺吃茶,現在應該也快結束了。 至于盛宣禾還沒有回府,老太君又在睡下午覺。 盛香橋吃過了午飯后,便準備去后花園子里,尋了長凳坐著看書。 可當她回屋換衣服準備出去時,發現趙嬤嬤正在翻她的床,藏在瓷枕空心處的小銀袋子也被老婆子翻出來,一股腦地塞到自己的懷里——那是盛香橋這段日子來積攢的銀子,全都被老婆子收走了。 盛香橋知道,一定是她吃飯前收成天復給的四兩銀子時,被趙嬤嬤看見了。這婆子的胃口可真大,看來原先孝敬的那些銀子都填不飽她的肚子…… 趙嬤嬤轉身便看見小丫頭正倚靠屏風旁幽幽看她,那眼神透著一股超乎年齡的冷意。 老婆子臉不紅心不跳地瞪眼道:“看什么看!你一個鄉野丫頭如今過上了高門貴女的日子,便是承了天大的福分,得學會知足,再說你小小年紀,拿了這些銀子也無用,倒不如我替你收著,待日后王爺不用你時,再還給你便是!” 在趙嬤嬤的眼里,這就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說些話便能糊弄過去。 那個成四真是手大,總給這丫頭銀子。這般算來,來盛家還真是肥差??! 盛香橋聽著趙嬤嬤這般理直氣壯的說辭,垂眸微微一笑:“有勞趙嬤嬤費心,有你幫我保管銀子……我就放心了?!?/br> 第20章 趙嬤嬤名正言順地收刮了假貨的錢銀,看在盛香橋識趣的份兒上也不多為難她了,伸了伸懶腰,便去睡起午覺了。 盛香橋看著自己被掏空的枕頭發呆,凝煙事不關己地打著哈欠問盛香橋還去不去花園了。盛香橋點了點頭,笑著說:“走,我們去花園?!?/br> 別的小丫鬟都被趙嬤嬤叫去使喚了,平日里的下午,也都是凝煙一個人陪著她。 盛香橋乖巧地坐在長凳上看書,因為中午青硯送了柿子來,凝煙貪吃了些柿子,不一會,便覺得肚子不好,要去茅房。 只剩下盛香一個人時,她抬頭看了看身后的大樹,干脆甩掉繡鞋,踩著長凳爬了上去。 當上了樹杈,整個盛府便盡收眼底,甚至還可以看到府后的長街。盛香橋看了一會,就聽見樹下有人道:“小姐,快下來吧?!?/br> 她低頭一看,是個臉生的護院。 這……應該是慈寧王和盛家派來暗中監視她的。畢竟好不容易尋來的假貨,若是再弄丟了又要雞飛狗跳。 盛香橋朝著他抬了抬手,舉著方才摘下的樹果傻笑著道:“這果子好吃,我再摘幾個就下來?!?/br> 那人看了看樹的四周,并無圍墻,她也不會沿著樹逃跑,又很嫻熟的樣子,大約不會掉下來,便冷哼一聲,默默退下了。 盛香橋不再看院外,而是轉眼看了看東園方向。依著往常的慣例,這個時候祖母要來花園子散步了……正想著,她便看見滿頭白發的老太君秦氏正被丫鬟婆子環簇而來。 小丫頭抿了抿嘴,用裙子兜住果子,從樹上爬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