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第13章 盛香橋坐在她的對面,也伸手拉了一盤糕餅吃,含糊地說:“當然不跳,我這么小,還沒活夠,還要在盛家過些能吃飽的好日子呢!” 洗掉了水粉,這位盛小姐活脫就是個小孩子,胳膊上還有趙嬤嬤前些日子抽打的紅印子。 凝煙看著這個出身比自己還不堪的假小姐,有些憐憫她了。 自己雖然是丫鬟,被人押了身契,可到底是有父母親人的孩子,將來就算自己在王府出了意外,蒙著白布躺在擔架上抬出去,也有家人哭著在后門等她。 可這小姑娘呢?無名無姓,若是就此一遭后被那王爺滅了口,大約就是被卷席子扔到亂墳崗里吧? 想到這,凝煙頓覺自己原來還不是最慘的,伸手給對面的小丫頭倒了杯水,嘆氣道:“這樣的好日子……也不知能過多久,你就少作妖,少說話,好好地吃喝吧……對了,聽趙嬤嬤說,你過兩日還要去乾龍寺參加寺捐,到時候有許多夫人小姐要去。世子爺大約也要去,你可別松了勁兒!” 之前在壽宴時,凝煙雖然跟她示意過世子爺金廉元是哪一位,可是她跟他隔得甚遠,也看不大真切。 不過她真切地知道,世子爺應該瞧都未瞧她一眼。據凝煙說,世子爺似乎對盛香橋并無好感,加上他喜歡出府游歷游學,平日里甚至很少在京城,玩心大得很。 盛香橋聽到著微微嘆口氣,說起來,她這童養媳的處境似乎沒有絲毫變化。只不過未婚夫從個大傻子變成了皇家貴子。 若是想到那隨意砍人腦袋的未來公公,一時間也說不出,舊人與新人哪個更得宜些。 據說為了照顧年紀尚小的盛香橋,兩家先前約定準備兩年后成婚?,F在因為盛香橋裝病,更不會可能將婚事提前。 在皇宮里走了一遭后,她可不會相信盛家是準備用她隱瞞老太君,讓老太君寬心一類的說辭了。 依著她看,在老太君那里,倒是巴不得少個不省心的嫡孫女呢。她的存在應該是對慈寧王府至關重要,所以王爺才會違反常理,早早派人過府看著她,甚至想讓兒子娶了她這個冒牌貨。 這里面有她趟不起的渾水!從某種角度說,世子爺比她那個傻子前未婚夫還不堪! 可一個小姑娘若是無錢銀,毫無章法地出逃,大約又要落到人牙子的手里。 兩年的時間,若是那王爺肯讓她活著,她定然能找尋到機會逃跑,在此之前,一定要將銀子賺夠了! 只是表哥欺她年幼,說話不大踏實,他原先跟她說盛府會有三兩的月銀,可是她問過凝煙后才知,原來一分都沒有! 盛家太會過日子!在府里的公子小姐,大約每個月不到一兩的花銷,還得由身邊的小廝或者丫鬟記賬上報賬房。 而盛香橋算是府里花得大手大腳的了,可她額外的錢也是從生母喬氏留下的嫁妝里扣。 現在她這個假貨入門,喬氏的嫁妝也絕不會過她的手,甚至那一兩的月錢都沒有了! 滿打滿算的,每個月只有成四表哥周濟的五兩銀子。只是成表哥口頭的允諾不知能否兌現,因為到現在也不見他派人來送銀子。 到了出府去乾龍寺應酬的時候,沒了外祖母送的衣裙加持,更沒有了從私庫借出的頭面首飾,盛香橋的打扮就略顯寒酸了。 可是趙嬤嬤卻說,去山寺的打扮就該如此,佛祖面前豈容花枝招展? 臨出府時,她看見了自己的庶妹盛香蘭,還有表妹成得晴正站在一處等候著她。 這兩位meimei可都是彩服玉釵,明媚得很。 據凝煙說,這是因為兩位小姐都還沒有定下親的緣故,所以每次出府交際,自然要打扮得體,不落行情。 尤其是成得晴,出自財力雄厚的成家,在穿衣打扮上更不拘謹著花銷,處處都透著精致,引得盛香蘭一陣艷羨。 至于盛香橋,乃是皇上指完婚的了,就算打扮得再好,那些夫人們也不會多看她一眼,如此一來,盛府的財力自然是用在刀刃上,絕不在已經訂婚的姑娘身上浪費一分一毫。 不過好在香橋模樣好,又經過妝容圣手的巧心打扮,就算沒有金玉珠寶加持,也透著大家閨秀的優雅。 因為她那夜哭鬧跳井的事情,又或者是父親訓斥了姨娘白氏的緣故,她那庶妹再見她時,言語間規矩多了,只是偶爾趁人不注意沖著她翻著眼睛,眼白大得很。 至于表妹成得晴,干脆連看都不看她,只跟盛香蘭說話,省得刺激得盛家大小姐跳井。 等出發的時候,回府的盛桂娘陪著母親老太君坐著一輛馬車。府里幾個年齡相仿的姑娘們同坐一車。而陪同府里女眷參加寺捐的,則是賦閑無事的成家四郎。他不喜坐車,所以單騎白馬,先自跑在車隊的前面。 一時間三位姐妹齊聚的車廂里氣氛微妙而尷尬。 這也是盛香橋想要的結果,不必費心假裝說話,只在車廂里吃著果脯就著茶水,落得悠哉清凈。 不過她吃著零嘴的時候,也抽空聽了一下,對面兩個的小姑娘的閑聊。這兩位名義上是她的meimei,按年齡其實應該是jiejie了。 半大不大的年齡,很喜歡說些大人才說的話。成得晴這次過來外祖母家做客,是肩負了使命的。 成家當初一意逼迫二房桂娘和離,原本是怕盛家姑娘出走東窗事發,牽連到成家。 哪想到,盛家也是神了,在萬歲壽宴的時候,居然將盛香橋找了回來。只不過當時在成培豐看來,找到了也于事無補,畢竟盛家小姑娘跟戲子廝混的事情傳得是沸沸揚揚,如此清譽受損,慈寧王府怎么會坐視不管?必定是要鬧到皇帝那去的。 可萬萬沒想到,慈寧王府竟然是王八屬性,頂著一腦門的綠苔悶不吭聲。 而在壽宴時,那個盛香橋又會討圣上歡心,舞得亂七八糟的金錘南戲,竟然引得萬歲盛贊,還給了大賞。 就此以后,關于她之前跟戲子廝混的荒誕,都有了一片至誠孝心的正經說法。誰若是再提起,豈不是拿萬歲當了好糊弄的傻子? 經過這么一通,成培豐發現,盛家嫡女私奔的風波,弄了半天,被繞進去的只有他成家??! 那日壽宴回來后,一向溫和的二弟跟他發了好一通脾氣,直說大哥謹小慎微,太cao之過急,累得兒子成天復都不理他了,妻子久久不歸,惹人非議??! 成培豐知道,現在盛家和慈寧王府的婚約固若金湯,而成家的第一要務,就是趕緊修補一下先前誤會鬧成的齟齬。 但是現在盛桂娘躲著不見成家人。成天復則起了性子,只說母親讓成家出休書,拿出正經理由來,他母親不愿忍氣吞聲地和離,只等成家給出個說法來,究竟是盛氏不溫賢,還是成家二爺始亂終棄。若是能說明白,她情愿被成家休棄,也不愿不明不白地悶聲和離。 成培年是個遇事就躲的,現在更是咬定大哥成培豐為始作俑者,要他大哥收拾得罪盛家的爛攤子。 成培豐身為大伯,如何好出面?大嫂錢氏先前做了惡人,也不能再去扮演和事佬,所以只能讓剛從成家老宅消暑回來的成得晴出面,勸和一下父親與母親的關系。 成得晴年紀還小,盛桂娘自然不會跟她講父親跟那田佩蓉的瓜田李下,所以小姑娘只當母親跟父親因為雞毛蒜皮的事情爭吵,見母親執意不回,也是有些發急。 而盛家的庶女盛香蘭更不知道內情,便寬慰著得晴表姐放寬心,姑母跟姑父只不過是慪氣,以應該會和好的。 盛香橋一路磕了一捧瓜子,聽著兩個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語的美好愿景來到了乾龍寺前。 這乾龍寺因為迎來了一尊碩大精美的木佛,所以重新翻修前殿,還要給木佛鍍上厚實金衣。主持便將需要的木料磚瓦金料寫成了認捐的物料榜,大大的一張掛在山廟之外,讓香客居士認捐。 若是別的香廟,籌措起錢物來頗得些功夫。但是乾龍寺乃名寺,出過高僧廣海,所以貴婦們爭相認籌。 而且這籌物也有講究,譬如大殿那根橫梁,要留給田家的女眷,而屋角頂瓦則要留給各位王府女眷們,至于其他的物件,夫人們也要圍坐在一起有商有量。 所以才有了這次的認籌茶會。 前寺大動土木,而后寺的花園還很安靜,寺僧們一早準備了素齋茶果,酬謝各位女居士。 夫人們要坐在一處茶飲商量,年輕的小姐們可坐不住,加之各府都有男眷陪送前來,不乏年輕公子,游覽后寺的碑帖古塔之余,松下庭前不期而遇,頗有意趣。 不過不知是不是為了避免尷尬,今日倒沒見到寡婦田佩蓉。只有一個田家的嫡女名喚田沁霜的小姑娘跟著田府女主人劉夫人前來應酬。 據凝煙介紹,這位是田皇后的長兄最小的女兒,跟田佩蓉是同父異母的姐妹。 田賢鐘如今在吏部任職,田佩蓉的生母過世不到半年,他續娶了承天公府的三女兒劉氏,在六十歲時得了田沁霜這一掌上明珠,也是寵愛得不得了,一直遲遲舍不得許配人家。 田沁霜今年芳齡十五,長得明媚嬌淑,個子高挑,纖腰一把,在一群還沒長開的豆芽女孩子里,甚為出眾。 她身旁也時眾星捧月,圍繞著一群妙齡小姐們,顯然手帕情誼播種甚廣,是位好人緣的小姐。 凝煙正在廊下替盛香橋整理裙擺,抬頭時看見假小姐正直勾勾地看著寺廟里的碑帖。 第14章 凝煙最近負責教假小姐寫字。原先的真小姐雖然不是什么才女,可也能寫得一手看得過去的楷書。所以假小姐也得學些裝裝樣子。 可假小姐不過是個村姑,雖然勉強認識些字,寫出來就難看了,這讓凝煙大傷腦筋?,F在她出神地看著碑帖,顯然是假作斯文,有些可笑了。 “此乃當年京城探花柳鶴疏,為臨盆妻子祈福而親筆題寫的金剛經釋義,因為筆力深厚遒勁,成碑后曾經為書院學子爭相拓印臨摹?!本驮谑⑾銟蚩吹萌肷駮r,身旁突然傳來清冷的聲音。 盛香橋身子微微一震,轉頭看時,才發現成四表哥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她的身旁。 他并沒有看向碑文,而是頗為探究地看向她道:“怎么?對這個感興趣?” 盛香橋羞澀一笑:“最近受了祖母的教誨,要在府里多養養性子,別的都有些麻煩,只識字要來得簡便些,凝煙說要給我買些字帖,可我也不知要練什么,看這碑文上的字俊,就多看看?!?/br> 她最近并沒有再服用讓聲音嘶啞的藥,音調逐漸恢復,不過她總在人前走,說話的音量也不大,聲音就算慢慢發生變化,周圍的人也不會察覺了。 聽了她這話,四表哥沒有開口說什么,他身后的一位倒是笑開了,語氣刻薄地調侃:“依著你的筆力,臨摹柳探花的字,是不是有些揠苗助長???” 盛香橋閃目一看,說話的正是她的未婚夫金世子。盛香橋半低下頭,乖巧地給世子鞠禮問安。 說起來金世子雖然不似表哥那般玉樹臨風,但也算長得昂揚英俊,承襲了金家特有的濃眉俊目。這讓世子爺在高貴出身以外有了額外加持,在胭脂堆里廝混得風生水起。 金廉元有些日子沒見自己這位御賜未婚妻了,聽聞她最近又跳井,又是閉門思過的,時時鬧出些幺蛾子,真不是個省油燈! 所以他實在是忍不住跟著好友成四一起過來,順便給這跋扈丫頭些排頭吃,別以為他真是個蓋被吃屎的窩囊廢。 這小破鞋還算有些眼色,居然沒像以前那般囂張辯駁,只是規矩行禮。 想到她小小丫頭居然跟個男戲子攪合到一處,金世子還是說不出的郁結,所以只半抬鼻,冷哼道:“聽成小姐說,你現在可說不得了,若是真有些氣骨,就該說到做到,跳進去都干凈了!” 滿京城的嬌媚女子,哪個不比破鞋強?金世子倒巴不得盛香橋跳井,他也落得清閑自在。 這等尊貴世子,盛香橋自問得罪不起,所以她也不打算應對,權當聽不見,只半低著頭,聽著便是。 金廉元積攢了滿腹惡語,全打在了棉花上,那盛香橋居然改了應對之策,對他毫無回應,就算想熱絡吵上一架都不可能。他頓覺得怪沒意思,說了幾句,便冷了場子。 盛香橋見世子爺排毒瀉火完畢,便抬頭對成天復說:“表哥,聽聞今日的素齋請了名廚調理,有幾道需要拿捏著火候吃,夫人們方才說,她們不急,只等流水尾席,讓我們小的先吃。若是無事,我便去流水宴那吃個頭籌去了?!?/br> 沒等成四郎說話,金世子又冷笑道:“幾日不見,你倒是會吃起來。不過這素齋是給認捐的居士吃的,敢問你捐了多少,就想去吃?” 盛香橋聽到這里,倒是吃驚抬起了頭,終于正視著金世子道:“不是……姑母認籌嗎?怎么我們小的也要捐銀子?” 金廉元冷哼一聲:“木佛籌措金身,入廟者人人有份,怎么?你沒帶香火錢就來吃素齋了?” 盛香橋怕漏了底,沒有再說話,可是臉兒上的為難之色難掩。她現在一窮二白,若是一會人人都要捐銀子,她只能跟姑母借錢了。 就在這時,成四郎轉頭吩咐小廝青硯:“給盛表妹十兩銀子?!?/br> 青硯聽了,立刻從裝著銀票的荷包抽出一張來。盛香橋默默接過,一邊翻看一邊心里為難:只一張銀票,難道要找人破些零散銀子,才交香火錢? “這銀票是不是太……” 成天復仿佛看透了假表妹的心事,淡淡補充了一句:“十兩香火銀雖然不算多,但也聊表侍佛誠心,在眾位小姐面前,算不得出丑?!?/br> 言下之意,別誤會,這十兩都是香火錢,別小家子氣當眾出丑,全都捐了吧! 盛香橋一時愣住,小聲道:“這……是表哥替我墊的?” 成天復背對眾人,微露白齒,清冷的眼眸彎起,朝著小表妹真切地小聲笑:“當然不是,這是你兩個月的月錢……” “……” 盛香橋白著臉兒,倒吸一口冷氣,成家真是市儈jian商之家,養出的兒子居然這般狡詐!她兩個月的月錢??!還沒有在手心溫熱,就要交到佛祖那里去了? 小村姑現在真是肝腸陣痛,覺得成四郎簡直比薛氏夫婦還可惡! 而金世子見好友替自己的未婚妻解圍,慷慨解囊,只當四少在照顧他這個世子爺的臉面,替他維護未婚妻的周全,又瞪了盛香橋一眼,然后拍了拍成天復的肩膀道:“讓你破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