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萬歲冷笑著問道:“哦,你一個閨閣貴女,府上是有什么勞心的事情,讓你累得一病不起?” 明眼人一看便知,萬歲對盛香橋殿前出丑不滿??蛇@盛家的嫡女也不知是愚鈍還是臉皮厚,居然將萬歲的訓斥給歪解成了關心!這不,連萬歲都給氣樂了呢! 殿下看熱鬧的諸多人都忍不住去看盛大人的反應。 而盛宣禾此時已經是出氣無多,面如蠟紙了。 第10章 盛大人現在只能伸著脖子,凸著眼珠子,無助地看那個贗品口出胡言道:“臣女聽聞陛下喜歡南戲,所以特意拜師學了些皮毛,指望著陛下壽宴時,能獻丑以盡孝心……沒想到,還未升堂入室,就病倒了……” 說這話時,小姑娘的臉上滿帶著壯志未酬的不甘心。 聽完這話,盛宣禾再也忍不住,飛撲了出去,跪伏在地,抖著嗓子道:“臣……臣教女無方,還請陛下責罰……” 哇呀呀,趙嬤嬤和凝煙都是廢物不成? 究竟是如何教導著這個鄉野小村姑的?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好端端地往戲班子上扯干什么? 而立在皇孫隊伍里的世子爺金廉元卻面露喜色——皇爺爺圣明!快開開龍眼認清這盛家丫頭的刁毒潑辣吧!最好廢了婚約,讓他可以再覓個賢良的世子妃來! 在隊伍中的成天復卻微微調轉目光,看向高位之上的皇帝。 許是被小姑娘一臉的扼腕神情勾起了好奇心,大西順和皇帝挑著眉問道:“哦,若真是如此,朕還真要瞧瞧,你學了些什么,累得一病不起了?!?/br> 其實這類獻技,在每年的壽宴上,都是官眷小姐們爭相展示的。 不過皇宮大雅之堂,大家展示俱是琴棋書畫,哪有人會眼巴巴去學戲,弄一些三教九流的東西呢? 一時間,那田佩蓉也是露出嗤笑的神情,隨便瞟了一眼在百官隊列中的成培年,中年依然英挺俊逸的他,此時也是面皮緊繃,目露不安。 年郎好像是昨夜在趕回京城,今日來給陛下祝壽。 關于盛桂娘離開成府的事情,她也知道些。年郎不肯主動出面給桂娘提和離,如今看到了盛家女兒的丑態,想必也會痛下決心,與盛桂娘一刀兩斷了……想到多年的夙愿總算可以達成,慧淑夫人的嘴角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 一時間,小小的盛家女牽動著無數人的流轉心思。 處于雷雨旋渦中心的盛家女,卻一派巋然不動的鎮定。她聽到了陛下問起,便再次跪拜道:“若陛下想看,臣女便演給陛下賞看?!?/br> 順和帝倒是被這小姑娘的莫名自信勾起了幾分好奇心,于是道:“既然如此,你便殿上獻藝,讓諸位愛卿、后宮嬪妃們都開開眼吧……” 盛香橋笑道:“既然如此,臣女便獻丑了……請容臣女換衣獻藝?!?/br> 得了萬歲的恩允后,盛香橋便下殿換衣去了。趙嬤嬤眼看著成四公子的小廝給她來了一個包裹。 打開時,里面有一對金錘,外加一身類似鎧甲的戲服。 趙嬤嬤壓低聲音厲聲道:“賤蹄子,你想做什么!” 盛香橋手腳麻利地換穿了戲服,手上套上金錘尾端的麻繩套子之后,微微笑道:“當然是獻藝祝壽嘍,嬤嬤若是想抽我藤條,還請回去再打?!?/br> 此時身在大內,趙嬤嬤當然不敢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作妖的盛香橋一身巾幗武將打扮,再次朝著大殿走去。 而此時,給盛香橋伴奏的戲班子也都被搜身排查后,按部就位。 南戲多是生旦儂軟柔情的戲份,很少有武戲,雖然因為前幾年大西在北線大捷的緣故,戲班子里時興些沙場戲份,但是因為武戲需要實打實的真功夫,一般的戲班子里可養不出什么像樣的武生來。 但讓眾人意外的是,這個盛香橋并非要扮成旦角開嗓獻唱,而是要演繹武生行當里頗有難度的“雁關滾捶”的戲份。 這個折子戲是根據十年前雁關大捷的典故寫成。講的是大將軍以一當百,用一套金錘擊退來犯胡人之事。 不過這套錘子舞戲都是由男子演繹,現在一個妙齡少女手揮金錘伴著鼓點不斷盤旋起舞,卻是另外一種曼妙。 當然,在老戲迷的眼里看來,這盛小姐的演繹并不甚地道。為了降低難度,她似乎改了許多原戲的橋段,但是亮相的身段,還有在手腕上不斷盤旋的金錘,都甚是有模有樣,足見下了些苦功夫的。 加上小姑娘煞有其事的凌厲眼神,還真有幾分巾幗武將的風采呢! 當這一套錘舞演繹完畢后看,盛香橋已經香汗淋漓,瘦小的身子都在微微打顫,如此耗費體力,也難怪她說先前累病了。 和順帝從鼓點開始時,便看得沉默不語,就連田皇后幾次與他說話,他的目光也沒有離開大殿上翩然起舞的小姑娘。 當最后一聲鑼鼓收起后,整個大殿安靜極了。 田皇后看了看面色一直陰郁的萬歲,給坐在身旁的安妃一個眼神,安妃心領神會,適時火上澆油道:“看著倒是挺熱鬧的,不過這等武戲,是要跟男戲子去學吧,盛小姐想必在這上面,花費了不少心思啊……” 盛香橋聽了這不懷好意之言,卻實面露知音難求的喜悅,抬頭說道:“娘娘明察,的確是耗費了臣女不少的心思,就連這手……也磨得不成樣子呢!” 她年紀小,露出一副全然聽不懂皇后弦外之音的天真爛漫,更有一種稚女單純,赤子之心之感,一邊說,一邊高舉雙手,大方展示那雙布滿繭子,有些粗糙的小手。 因為怕打滑,這類金錘道具都是用麻繩套子纏繞雙手,倒是讓盛香橋滿手的繭子疤痕有了合理的解釋。那些薄繭傷痕,絕非幾日能磨成! 妙齡如花的女子,雙手卻這般不堪,著實讓人震撼。若只是以學戲為幌子,去做跟人私通的勾當,絕不會讓自己的雙手磨礪成這般樣子。由此看來,她倒真是很認真地練習錘舞,絕非一時擺個樣子,嘩眾取寵。 萬歲看著那雙小手,忍不住升起了老人家疼惜晚輩的心思——之前他與皇后,言語間都是多有所指,換個別的姑娘只怕下了朝也要自盡宮門外了??蛇@孩子,懵懵懂懂全然聽不懂的樣子,透著跟她年齡不符的稚氣,怪讓人心疼的。 之前聽說盛家這個女孩子玩心重,依著他看就是孩子氣了些,不知道避嫌,一味學戲,卻落人口實。 至于那私奔的事情,原先還有人密報說她已經去了南洋呢!可人不是明明在盛家嗎? 若是雷霆落下,小小的姑娘家名聲便全毀了??梢娙顺苫⒅?,殺人于無形啊…… 就在安妃還想再說些什么的時候,萬歲爺終于開口道:“你這小姑娘,為何放著好好的文戲不學,偏學這吃力不討好的武戲?” 盛香橋歪著脖子道:“臣女記得萬歲在去年壽宴上時曾經說過,大西朝有些重文輕武,乃是各府女子教育兒女時,也以從文為榮,不愿子弟去邊關戍守吹寒風的緣故,所以臣女特意學一段武戲,也要銘記陛下的垂訓,以后教育自己的兒孫,為國盡忠,不分文武!” 這一席話,正說在順和帝的心坎上。大西朝重文輕武之風,已經隱隱成為國患。若是各個府宅的女眷,都能如盛家香橋一般,大西的萬里邊陲,便可永世無患了! 想到這,順和帝龍顏大悅,撫著花白胡須大笑道:“好一個為國盡忠,不分文武!來人,賞!” 這話一出,大殿上的人紛紛動容。沒想到這盛香橋先是出丑趴臥殿下,最后揮動個錘子居然博得圣心大悅,可真是邪門了。 要知道關于盛香橋私會戲子的事情,最近不知怎么的,在京城里傳得沸沸揚揚??墒乾F在盛香橋將自己經常出入戲班的事情,當著萬歲的面前坦然講出,倒顯得光明磊落了。 她身為萬歲未來的孫媳婦,應該不會傳言那般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而且萬歲看樣子壓根不欲追究,還重賞了這盛香橋,可見之前的那些傳言皆是三人成虎,毫無根據的謠言。 若是以后再傳,當真是要給皇家臉上抹黑,不要腦袋了呢! 盛宣禾大人此時也是長吁一口氣,魂魄重返人間。當壽宴開始時,他與圍攏過來的文武推杯換盞,大口喝酒壓驚。 而盛香橋的身邊,驟然圍攏過來許多的貴女與她寒暄,與之前的身邊清冷對比鮮明。 不過盛香橋謹守本尊的脾氣秉性——你們之前對本小姐愛答不理的,現在再來,已經晚了! 她將個跋扈小姐的架子端得十足,對那些前來搭話的小姐們不假顏色,皆是冷言相對。 如此一來,身邊清凈了不少,加上大殿又有別的貴子貴女們開始展示才藝,眾人都開始靜坐欣賞。盛香橋終于可以從容品嘗自己桌子前的美食了。 在鄉下的飯桌上久不見油水,到了盛家又是以增肥的藥膳為主,吃得舌頭都帶著草藥參味,如今驟然見到這么多的美食,真是有種苦盡甘來之感。 所以盛香橋假裝沒看見身后趙嬤嬤的吹胡子瞪眼,用繡帕遮掩櫻唇,不停往嘴里塞。 坐在她身邊的曹玉珊小姐顯然是同道中人,看盛香橋吃得不停嘴,立刻內行地小聲道:“少吃些,一會有藩國進貢的魚膾鮮盤。我父親這次壽宴負責監管御膳選買,真正好吃的,都還沒上呢!” 盛香橋用巾帕擦了擦嘴,故作鎮定道:“因為要舞錘,早晨未敢多食,讓曹小姐見笑了?!?/br> 曹玉珊表示理解,其實滿大殿的臣子官眷,因為面圣的緣故,生怕自己拉肚子打嗝放屁,污穢了圣殿,大都是空腹而來。 她清晨也只喝了一碗稀粥而已??词⑾銟虺缘煤敛蛔鲎?,曹小姐認定她乃同道中人,平添了無盡好感。 于是她將腦袋微微湊過來,小聲道:“其實方才面圣下殿的時候,我就在你左側邊,我可看得清楚,明明是有人故意絆了你,你才摔倒的?!?/br> 第11章 盛香橋當然知道是有人故意的。 不過方才萬歲責問時若是照實說了,就有推諉抵賴的嫌疑,很容易扯皮造成把柄,所以她干脆連提都沒提。 現在曹玉珊提起,她倒是頗有興趣地問:“是誰不小心推了我?” 曹玉珊朝著斜側邊一使眼色,小聲道:“就是那個沈芳歇,沒的手欠,推你干嘛?” 盛香橋看了過去,只看到一個長得微寬腦門的小姑娘,正坐在田佩蓉的身邊低低說著話。 根據凝煙給她做的功課,這個沈芳歇是田佩蓉的外甥女。由此一看,便知那一推應該不是故意的了。 這沈芳歇為了討好姨母就拿盛香橋當了投名狀??! 盛香橋微微一笑,暗記下這個下黑手的沈小姐,不再言語,與曹小姐一同專心等待藩國海鮮魚盤。 只是田佩蓉的臉色不甚好,顯然盛香橋方才亂舞的金錘也完全打亂了她的章法。之前費心布局,又命人散步關于盛香橋的流言蜚語竟然全不起作用了! 想到這里,田佩蓉忍不住抬頭看向了盛香橋。 那丫頭此時正眼角微挑地接受著一旁坐著的幾個貴女的奉承,完全是往常那副淺薄狂妄得愚蠢的模樣。 可是方才應對圣上的說辭句句都對極了萬歲的心思。一般的閨閣小姐,可想不出這種涉及朝綱之詞??! 無論是那武戲,還是她那段說辭,顯然是有人在背后指點,而且她的手……真的是這段時間練習舞錘弄出來的? 田佩蓉知道不管是不是,她都不好再拿這個說辭做筏子,不然豈不是暗諷萬歲昏聵,被個小丫頭蒙蔽了? 想到這,她冷笑一聲,不再看那丫頭——看來也只能另生法子…… 而世子那邊,與金廉元交好的幾個貴子乘著酒興紛紛向世子道喜——未來的世子妃多才多藝,得萬歲褒獎,當真是佳人無雙。 金廉元吊兒郎當地應付了幾句后,便跟坐在他身旁一直沉默喝酒的成四少道:“看看你表妹,竟然弄了這么嘩眾取寵的東西,我現在真是看她一眼,都覺得鬧眼睛!” 成天復沒有接話,只是看著斜對面,正專心吃魚的小姑娘。 當初這小姑娘說她想活下去,他便給她稍微指引了些方向。當聽聞萬歲喜歡看南戲時,這村姑說她以前被賣到過戲班子幾日,學習過些皮毛,可以殿前獻藝,順便給自己養不好的粗手找個正當的理由。 成天復知道,盛香橋與戲子的事情,若是尋不到正經名目,很難遮掩過去。 天子雖然執著舊夢月光,卻并非昏聵貪色之人,所以盛香橋私奔的風聲若是傳到陛下耳里,必然橫生枝葉,便同意了這小姑娘在壽宴時,獻藝南戲錘舞,落落大方昭示人前。 不過沒想到她會被人推得早早出來,被萬歲差點以此為借口責罰殿上。 雖然得益于他的點撥,這個小村姑插科打諢的功力當真是超乎了他的預料,在天子面前也能臨危不亂,居然這般順風順水地蒙混了過去……她被人牙子拐前,是生長在何等人家里呢? 宮宴上一如既往的歌舞升平,觥籌交錯,只是躁動的人心在富貴金湯里也是沉沉浮浮,各懷心事…… 一天的壽宴之后,各府官員都帶著自己的官眷打道回府。 盛宣禾進家門后,松了官帽,甩了長靴,捂著胸口要白姨娘端來護心丹,好好嚼咽幾顆。 今晚他要在佛堂好好上香,感謝盛家的列祖列宗幫他度過此劫。 可是還沒等他喝下姨娘奉上的一盞茶。小廝就慌忙來報,說是外祖母命人叫大小姐過去,趙嬤嬤覺得不妥,便讓人知會盛大人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