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家里已經糊了墻，換了窗紙，貼上了老太太剪的窗花。到處都喜氣洋洋的。這幾天沒下雪，顧言算著時間一大早開著拖拉機到縣城去接他們。

    火車站里，看看時間，還有十幾分鐘就到站了。站在出站口跺跺腳，拉拉身上的棉衣。

    半年不見，不知道她閨女長多高了？每次信里都說一切都好，沒親眼看見終究有些不安心。

    “mama……”正期盼之際，一個身穿深藍大衣的女孩跑出來，不正是她時刻惦記在心頭的大閨女嘛。

    “哎呀，寶貝，你怎么長這么高了。比meimei高出近半個頭?！?/br>
    “不知道啊，我去了學校后個子就開始猛竄。要不是你給我新做的衣裳都大，我現在保管上衣露肚臍，褲子露腳脖子?！?/br>
    顧言摸著閨女的腦袋滿臉都是思念之情。李仲夏含笑提著包放到一旁的拖拉機上，過來一手一個拉著上車。

    “有話回家再說，這大冷天的別在外一直凍著啊!”

    看他坐上了駕駛位，顧言回頭目光奇疑。男人笑笑抬手發動了車：“我會開車，這路上幾乎沒車，我開慢點兒就行?！?/br>
    顧彥希拍拍手給爸爸鼓掌：“爸爸好厲害，什么都會?！?/br>
    顧言也默默的給男人豎大拇指。不愧是我選的男人，果然非同一般。不再猶豫拉著閨女上了后斗子，娘兒倆反方向坐在底板鋪著的厚墊子上。這樣背風，比朝前開車暖和的多。

    把帶著的棉被捂在腿上，大花發現mama遞給她一個保溫杯?！梆I不餓，在火車上吃東西了嗎？”

    喝了口熱水，小姑娘伸手摟住mama胳膊?！俺粤?。爸爸在省城買的熟食還有餅子，就著熱水吃的很飽?！?/br>
    拖拉機一路噗噗，比馬車快的多。不到中午一家三口回了李家所在的院子。幾個孩子聽到聲響全跑了出來，小花拉住jiejie的手，倆小姑娘興奮的又蹦又跳。

    “姐，你怎么長這么高了？”

    “怎么誰看見我都問這個？”大花哈哈笑，跟弟弟meimei開心的在一起鬧。李仲夏提著行李放進屋里。顧言轉身到廚房去做飯。

    “咱中午吃什么？孩子剛回來，給吃點兒好的吧。她在家待不了幾天?！崩钪傧倪M來先打水洗手，看那樣子是要幫忙做飯。

    “吃餃子。餡兒我都拌好了，面也和好了?！?/br>
    “好，我來搟皮兒?！?/br>
    “一路順利嗎？”

    “去的時候因為雪耽擱了點兒時間，回來挺順利?！崩钪傧耐ｎD了一陣，然后開口繼續?！靶蝿莶惶珜?。媳婦你明年別養豬了，雞也少喂幾只夠下蛋吃就行?！?/br>
    終于到了。顧言點點頭，表示明白。這家伙政治嗅覺著實敏銳，就去了一次省城，居然能判斷到這些。能看清形勢，關鍵是舍得下。行事風格得了他那舉人師傅真傳。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沒叫倆孩子幫忙, 兩口子手腳麻利的包了餃子。李仲夏下餃子之際，顧言從柜子里拿出幾個涼菜。

    豬皮凍、花生米、豬頭rou和一盤豬手，搭配一盤綠瑩瑩的嫩蒜苗，在這大冷天里立馬有了春的氣息。

    “孩子們開飯了, 都去洗手?！?/br>
    “哦!吃餃子了?！?/br>
    “哦!過年啦?！?/br>
    顧言給男人倒了一杯酒, 其余眾人全是茶水。李仲夏小聲的跟她耳語, 她搖搖頭。

    “不要了。喝多了犯傻?！?/br>
    “一點兒都不傻?！?/br>
    “那來一杯？”

    “來, 我給你滿上?！?/br>
    一家人歡聚一堂, 自然歡聲笑語不斷。幾個小的在不斷問jiejie在體校的生活, 顧言看似沒多搭話，實際也一直在關注著閨女的回答。

    剛進入，還沒進行過正式的比賽。不過看孩子那樣兒，她在那里過的很開心。做自己喜歡的事兒，整個人樂觀開朗，像個小太陽一樣發光。

    午飯后，李仲夏跟鄰居合力打掃了庭院, 辭舊迎新撕掉舊的春聯，貼上嶄新的大紅對聯、福字、財神、出入平安。

    顧言在耳房剛收拾完，小丫和磊磊手拉手跑來拽住她：“mama, mama，我們可以現在就換上新衣服嗎？好多小孩子今天就可以換的。貼了新春聯代表是新年, 新年就要換新衣?！?/br>
    小丫振振有詞，顧言無語咬唇。這臭丫頭, 這是第二次要求年三十穿新衣了。其實早一些穿也沒什么, 畢竟過年就是讓孩子們高興的，可這丫頭換了新衣肯定又要放炮。這衣裳能不能完整的過了初一都是問題。

    看她不說話，磊磊開始給小jiejie打助攻。伸手拽住mama衣襟, 萌萌噠的仰著小臉“mama，mama，你就給我們換新衣好不好。穿新衣，放花炮，過年啦啊!”

    顧言終于維持不住嚴肅，噗呲一聲笑出來。伸手捏捏倆小家伙的臉：“好，給你們換。穿新衣，放花炮。過年了?？墒莔ama能不能提個要求？”

    “mama你說?！毙⊙抉R上應承，磊磊也點頭。

    “放炮離遠兒點兒，別把衣裳蹦出窟窿。至少也得維持到年初一以后好不好?！?/br>
    “好噠?！眰z家伙答應的那叫一個爽快，顧言笑笑，不置可否。拉著這倆到堂屋，把幾個孩子的新衣全拿了出來。

    “哦!”大花歡呼，摟著顧言轉圈蹦“mama你真好?！?/br>
    幾個孩子全換了新衣，妞妞扯扯自己的衣服拉住小丫?！耙粯??！?/br>
    小丫蹲下親meimei一口?！皩Π?，咱倆一樣。大花和小花jiejie一樣?？墒谴蠼愣闶请p胞胎，咱倆不是?！?/br>
    “雙胞胎?！?/br>
    “不是。咱倆不是雙胞胎。三姐比你大哦!大……”小家伙伸出手指頭，一根一根的掰?！按笕龤q?！?/br>
    小花伸手摸摸meimei的小腦袋夸她：“小丫好厲害，算的一點兒都沒錯?！?/br>
    顧言正在給小花梳頭，伸手拍拍她?！皠e亂動，等下辮子歪了?！?/br>
    “哦?！毙」媚镖s快正了身子?！癿ama，我要一個跟你上回在公社領獎時的頭發一樣的?！?/br>
    “那種不適合你這年齡的小女孩。mama給編一個適合你的?！?/br>
    “mama你快點兒，我們仨還等著呢?！?/br>
    “好。其實就你倆。妞妞不用?！?/br>
    “給妞妞梳倆小揪揪?！?/br>
    “那不成哪吒了？”

    “哪吒就是梳倆小揪揪嗎？”小花對此非常關心?！澳倪负孟袷悄泻⒆影?，他為什么要梳倆小揪揪？”

    “因為古人都是束發的。哪吒是小孩子啊，總角的年紀，就是梳倆小揪揪的?！?/br>
    “那是不是我們在古代的話也是梳倆小揪揪？”

    “好像……mama不太清楚啊?！?/br>
    “你們這年紀應該梳肖髻。將發分股，結寰與頂。不是倆小揪揪就可以解決的?！崩钪傧倪M來，對此給了非常明確的答案。

    “好麻煩，還是如今好。編倆辮子就完事?！贝蠡ㄟ@大而化子的性子。

    “肯定很好看?？上缃癫荒苁??！毙』ㄟ@向往一切美好精致的心靈。

    給幾個孩子換了衣裳，重新梳了頭發。幾人嘰嘰喳喳的拿了鞭炮出去玩。顧言轉身收拾這一片亂。

    “給我吧，我去洗?！?/br>
    李仲夏收起幾件，把剩下的從媳婦手里接過來。他老娘在炕上聞言趕快開口阻攔。

    “不能現在洗，得等到過了初一?！?/br>
    男人瞅瞅老娘，又將目光移向媳婦。顧言沖婆婆點點頭，“不洗，就拿到那邊放起來，洗的時候方便?！?/br>
    老太太點頭，兩口子出了屋門。李仲夏本來以為媳婦就是哄老太□□心而已。畢竟這女人是從來不把這些老規矩放在眼里的。誰料她居然真的把這些換下來的衣服放進了籃子掛起來。

    “真的等到過了初一才洗？”你這一向愛干凈利索的性子能忍的了嗎？

    “嗯?！鳖櫻源鸬暮芨纱??！白詮膩淼侥銈兗?，一直都是這樣的。老人守舊，一點兒小事而已，不用讓他們不安?！?/br>
    李仲夏伸手抱她：“媳婦，你真的是在不經意間一次次刷新我對你的認知?！?/br>
    “此話怎講？”

    “進退得宜，行事有度。該爭的寸步不讓，該退時一絲不戀?！?/br>
    顧言笑笑不敢多言。取舍，自小師公就教過的。只不過她在三十以后才領會到它的含義。

    除夕夜，小家伙們坐在炕上守歲，圍著爸爸讓他講故事。李仲夏這家伙學識淵博閱歷豐富，前幾天的成語故事暫時告一段落，今兒上檔的是槍戰篇——抗日。

    他沒參加過抗日戰爭，但在部隊里聽的絕不少。且自身上過戰場，那講出來的東西絕對引人入勝。這不，院兒里不愛成語故事的都跑了來。一個個瞪大眼睛聽的聚精會神。

    顧言把爐火捅旺，坐在婆婆這邊就著蠟燭縫補衣裳。老太太本來側躺著，看到她要做活兒雙臂撐著要起來。被顧言給制止了。

    “就磊磊和小丫的衣裳被炮崩出倆窟窿，我一會兒就完事，您就別動了?！?/br>
    老太太聞言笑笑，還是起來了?！澳沁€是我來吧。給縫上兩朵花，看不出補丁的樣子來?！?/br>
    顧言苦笑一聲，把衣服針線都給了她。要說這個，那還是老人家厲害，補丁全是花樣，女孩子的衣服雖然舊但絕不破。那一朵朵的裝飾下全是窟窿。

    “數這倆不省心。一個淘氣淘出花來，衣裳比小子還費。一個跟著一起玩，從來不會勸，只有幫忙淘的份兒。偶爾還聽別人話干點兒蠢事?！?/br>
    “呵呵……小孩子嘛，哪有不淘氣的?！崩咸ь^用下巴指指對面炕上的兒子。

    “就仲夏這么穩重的孩子，小時候也淘氣的很。有一年過年，跟幾個孩子一起，大年初一人還沒起呢，他們挨家挨戶的把人家的旺火全給點著。有些人家圖省事放的柴火少，等起來迎新的時候旺火都快要滅了。氣的站在外頭跳腳?！?/br>
    “哈哈……這有啥好跳腳的，反正火還著著，再加點柴就是了?！?/br>
    老太太拿手戳她一下?！澳阊侥?，一樣是個淘氣的?！?/br>
    “這是啥意思？小丫這樣全是得了我了？”

    “不然你以為呢。孩子就是父母的鏡子，看到孩子啥樣，就知道家里大人啥樣?！?/br>
    顧言點頭深以為然。小丫自小就活潑外向，她這個當媽的從沒壓制過。甚至那態度都是帶著鼓勵的，可不就養出這么個膽大的丫頭嘛。人家七八歲的小姑娘都不敢放炮。她倒好，五歲的小孩子拿著炮跟那些男孩子比賽。

    “只要知道分寸，不把自己和他人陷入危險就行。膽大些沒什么不好?！?/br>
    “是。教孩子們注意安全，這才是第一位的?！崩咸ь^望著顧言瞅摸了好一陣“我跟你爹也是這么教孩子的啊，咋你妹子就那膽??？”

    “誰讓你老說吃虧是福的。以德報怨何以報德，誰要是想欺負人，那絕對得還回去。吃啥都不能吃虧?！?/br>
    “你呀，就是嘴頭硬。幾次遇到危險還不是沖在最前頭救人。難不成你救人的時候，就算到了人家一定會給與你同等的感謝？若是遇到那不知恩的，你這虧得吃多大？”

    “也是，下回我看見危險撒丫子趕快跑?！?/br>
    “哈哈……你這孩子就會逗老婆子開心。干活利索爭當第一，連續幾年當勞模。后來又救孩子，被評為個人先進，當拖拉機手，如今又被選舉當了村主任。要是那種遇事只會躲生怕吃虧的，她能有這機遇嘛?！?/br>
    “嗯，那我好好干?！鳖櫻院盟茐︻^草，婆婆說啥就是啥?！案@政委媽在一起，我個落后份子也得被帶起來。這功勞該給您記一筆?！?/br>
    說著顧言從兜里掏出一疊毛票給老人：“明天給孩子們發壓歲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