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節
莊雯惠笑容淡淡,禮貌卻不親近。 蕭北城往前一步,但又停下了腳步。 “今日善慈堂派粥的時候,能否帶上我?” 他不能逼得太緊,也沒有逼她的資格,蕭北城的眼神黯淡,只能將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 北城涌入那么多難民,大多還是女人孩子,這件事透露著怪異,他得去調查一番。 善慈堂在難民心中地位非同一般,以善慈堂的人的身份出現在那些難民面前,也更容易套出話來。 莊雯惠一點就通,猜到了蕭北城的用意。 她思索了一番,“正好寶寶在家修養有一段日子了,也該出去走走,勞煩少帥把二姑娘也一同帶上吧,讓她漲漲見識?!?/br> 莊雯惠從不忌憚讓寶寶見識到這個時代的陰暗面,因為想要成長,就必定要接受這些灰暗。 有蕭北城,還有陳龍等護衛,也不用擔心寶寶會出什么差錯。 如同莊雯惠能夠猜到蕭北城的用意一樣,蕭北城也意識到了她的打算。 她還是曾經那個傻姑娘,以前滿心滿眼都是她的jiejie,現在心里頭放著的,只有寶寶這個外甥女。 她為什么不能自私一點,想一想自己呢? 蕭北城忘不了,自己第一次被父親允許跟著他上戰場,那個時候他只有十一歲,幾位叔叔護著他,他只開了幾發槍,沒有射中一個敵人,倒叫槍械的后坐力弄的自己手臂肌rou拉傷。 但這并不影響他內心的震動,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很多人死亡,少了幾分上戰場前的激動,更多的是害怕和糾結。 從前線回來,他第一時間想要見到這個總是很細心的照顧他的jiejie,也是那一天,他看著莊雯惠穿著嫁衣,坐著花轎被一步步抬進了文家大宅。 她成了她姐夫的繼室。 那一天起,蕭北城好像才真正開始長大了,曾經年幼時童言無忌喊她jiejie,對自己身上的婚約懵懵懂懂,那一刻,他才意識到,他們之間原來還有那么遠的距離,再見面時,他得喊她一聲文夫人,而文安柔這個他從小就玩不到一塊的嬌小姐,會像莊雯惠嫁給文沛延一樣嫁給他,成為他的夫人,那個時候,他得喊她一聲母親。 蕭北城沒有喝文家的喜酒,渾渾噩噩地回到了家中。 從那以后,喊她莊夫人,而不是文夫人,成了他最后的堅持。 一轉眼那么多年過去了,文家又搬遷至北城,多年的聚少離多,蕭北城對莊雯惠的記憶淡了很多,但因為身邊再也沒有第二個熟悉女性出現的緣故,她依舊在蕭北城的心中占據了很重要的位置。 這一次重逢更像是一部被重新打開的舊電影,那些他以為忘掉的回憶,似乎更加清晰了。 而且這個時候的他和曾經那個男孩更加不同,現在的他是個男人,在看到莊雯惠的第一眼時產生的那些齷齪想法,正是一個男人覬覦一個女人最好的反應。 “好?!?/br> 蕭北城沉聲應了下來。 他要克制。 ****** 計劃遠趕不上變化,本來只是蕭北城和寶寶兩個人的出行活動,向來不愛出門的文安柔在得知后居然也提出了同行的要求。 她給出的借口也很恰當,馬上就到了她母親的死忌了,她想要給善慈堂捐一筆銀子救助那些難民,給亡母祈福。 善慈堂雖然是莊雯雅生前一手創立的,可處處都帶著文家的影子,文安柔這樣說了,莊雯惠雖然覺得惡習,也只能捏著鼻子答應。 到最后,出行的人員除了加上了文安柔,連莊雯惠也一同參與了。 他們準備去爛水塘,那里是北城最大的難民區,因為距離琺租界很遠,莊雯惠讓管家準備了兩輛車子。 這個時候的車速不快,再加上道路交通沒有后世發達,約莫一個多小時過去后,他們總算來到了靠近難民區的位置,透過窗戶,他們也清楚地看到了道路兩旁的風景從市區租界的繁榮到落魄。 一個截然不同的北城,出現在了她們的眼前。 莊雯惠曾經來過幾次,神情中除了悲憫看不出什么。 而這樣的畫面在寶寶(原身留下)的記憶里是十分陌生的,文安柔更是簇起了好看的眉頭,打開車門,看到腳下泥濘的泥土地時,眼中還閃過一絲厭惡。 她用熏得香香的帕子掩住了鼻子,有些后悔跟著他們過來。 “太太,大小姐,二小姐?!?/br> 阿四帶著幾個工人迎了上來,莊雯惠的效率很快,一個早上的功夫就買到了二十多袋糧食,這些糧食足夠他們再撐三四天了。 有了糧食,阿四的心情就輕松了許多。 “粥已經熬好了,聽到太太和小姐們過來,這里的老百姓都開心壞了,都說要給太太小姐們磕頭謝恩呢?!?/br> 阿四領著他們往粥攤那里走,一路過去,寶寶看到的都是一些用破舊木板、茅草、泥土石頭搭建起來的小棚屋,這樣的房子哪里擋得了風雨呢。 棚屋外頭坐著不少人,還有些人在棚屋里面,只露出小半個腦袋,一個個形銷骨立,眼神麻木。 她看到了很多和她差不多年紀,甚至比她更小一些的孩子,身上一絲不掛的,黝黑的皮膚,也不知道是被曬的,還是臟污到看不出原本膚色的泥垢。 那些孩童中,有些還是女孩…… 看著那些身上沒有遮擋布料的女孩,寶寶的腳步也變得沉重,哪還有出來放風的喜悅。 一整片望不到邊際的難民營就像是一塊死地,明明有那么多活人,卻沒了幾分生氣。 她見到了露著干癟rufang的婦人,她懷里抱著的孩子就像是一具骷髏,因為吸不出奶水來,有氣無力地嗚咽著,嗚咽聲越來越輕;看到了路旁邊躺著的幾個老人,身體蜷縮,手捂著胃部,眼睛緊閉著,不知道是在休息,還是已經被餓死;還有一些人,在看到他們到來后,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他們,寶寶能夠感受到那些視線在她的衣料、首飾,以及她白嫩的肌膚上劃過,這種視線,讓人骨子里透著冷意…… 當然,也有那么一部分人稍微體面一點,但也如驚弓之鳥一樣,和認識的人聚在一塊,警惕地看著四周。 穿越了那么多個世界,大多數時間里,她都被身邊的人保護的很好,這可能是她第一次那么直觀的接觸到如此陰暗的畫面。 這些人,或許原來都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母慈子孝,一家人其樂融融,生活或許不富足,但也能夠飽腹。 這一切,都是戰爭帶來的。 “放粥嘍!” 阿四敲響了銅鑼,原本眼神麻木的人忽然間迸發出了神采,拿著可以盛粥的任何器皿,蜂擁而至。 作者有話要說: 勿忘國恥 第179章 后娘6 “不要擠,一個個排隊,別動手搶,要是有人壞了規矩,以后咱們這粥攤可就要撤了,飽一頓和飽幾頓這么簡單的事情,都應該明白吧?!?/br> 阿四拿著一個擴音的喇叭扯著嗓子喊道,領粥的難民大多明白這個規矩,拿著各自盛粥的器皿,排著隊,貪婪地看著冒著滾滾濃煙的粥桶。 一些不安分的,看到文家派來的強壯護衛,以及守在不遠處,緊盯著他們這些難民的北城民兵,也不敢鬧事。 “謝謝太太,謝謝小姐?!?/br> “夫人大慈大悲,好人有好報?!?/br> 領到粥的時候,再麻木的難民眼中也有了生氣,一個個捧著粥碗,遠遠朝莊雯惠等人鞠躬,有些干脆還跪下磕了個響頭。 當然,更多的人只是默默領了粥,回到了自己的棚屋里面,趕緊將這些熱乎的米湯和窩窩吃進自己的肚子里去。 文家隔日派粥,這么點東西,頂多撐到第二天早上,之后要是沒有本事弄到其他飽腹的食物,就只能挨餓,撐到下一次派粥。 很多人干脆在吃飽后躺下不動,這樣可以盡可能減少體能消耗。 寶寶注意到,在領到粥后,有一些婦人會端著粥,抱著孩子來到他們附近吃飯,當然,有護衛擋著,那些人距離他們還有一些距離。 寶寶環顧了一圈,看到一些很快吃完米湯和窩窩的青年虎視眈眈看著周遭落單的老幼婦孺,頓時就明白了那些女人的用意。她們大多都是只身帶著孩子的女人,和派粥的主人家靠的近一些,那些男人就不敢上來搶。 弱rou強食的事情到處都在發生,在難民堆里,這種行為被擴大化了,即便阿四等人看到了會去阻止,可他們也沒辦法管住那么多人。 “那些女人真可惡,怎么會有這樣的母親?!?/br> 文安柔捂著鼻子,周圍亂糟糟的環境讓她很不習慣,聽到了她的斥責,一旁的人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 原來是幾個女人將孩子分到的窩窩掰走了半個,還倒走了孩子半碗米湯。 文家派粥也是有講究的,分給孩子的窩窩頭比普通大人分到的要小一圈,大人能分兩勺米湯,小孩就只有一勺,這會兒再被那些女人分走一小半,真的也就只是勉強吃飽了。 文安柔覺得那些女人實在是可惡,沒有身為母親該有的慈愛。 在她心中,母親是神圣的,文徐氏過世的時候文安柔還很小,對母親幾乎沒有印象,但是在大哥的描述里,他們的母親是全天下最好的女人,比兩個繼母好千倍萬倍。 如果母親還活著,如果他們也遇到了這樣的事,文安柔覺得母親會把她的那一份口糧也分給她和哥哥。 莊雯惠看了眼文安柔,沒說什么,她這個繼女還是年輕了些,不過她也不會好心去提點她。 “大jiejie誤會了,其實那些女人沒做錯?!?/br> 寶寶搖了搖頭,那些女人必須要吃飽,才有體力尋找其他食物,她們不能挨餓,不能讓自己虛弱,不能生病。 因為一旦她們死了,那些孩子絕對活不下去了。 “二妹怎么會這么想?” 文安柔捂著嘴,驚詫地看著她,沒想到她小小年紀,居然就已經這般自私自利,鐵石心腸,那些女人連自己孩子的口糧都要搶,怎么會沒錯呢。 “小月,小星,把我帶來的那些銀子交給阿四,讓他多買點米面?!?/br> 文安柔的聲音清脆透亮,微仰著脖子,就像是一只驕傲的天鵝。 平日里那些太太們都夸贊繼母善心仁義,在她看來,也不過如此,那么稀的粥水,黑乎乎不知道加了什么的窩頭,給他們家刷恭桶的夜香婆都吃的比這個好百倍。 可見繼母的仁善只是沽名釣譽。 “阿四,快點收著,這也是我們家大小姐的一片心意呢?!?/br> 莊雯惠用手帕遮住了自己臉上的笑意,白得的銀子不要白不要呢,這些日子北平的米面一直在漲價,即便他們購買的是品質較差的陳糧,價格也不便宜,她這個繼女素來要面子,給的銀子恐怕也不少了。 見到莊雯惠這番作態,文安柔覺得自己一拳打倒了棉花上,原本自覺壓了繼母一頭的傲氣也漸漸散去,一股氣卡在胸口處,不上不下的。 這個女人,著實可惡! 光顧著生氣的她沒有注意到,在她吩咐丫鬟拿出那些銀子時,周遭匯集過來的更為熱切的注目。 ****** 蕭北城并沒有和他們一同離開,他還想在難民口中詢問一些東北那邊的情況。 來時四人坐了兩輛車,女眷一輛,蕭北城一輛,離開的時候,他表明了等會兒會有人來接他,于是來時的兩輛車接著三人原路返回,文安柔心中有氣,自己坐上蕭北城來時坐的那輛車后,就吩咐司機開車離開了。 “看來在學校的這段日子,你的進步很快?!?/br> 莊雯惠和寶寶坐在后車座上,開車的司機是莊雯惠的心腹,有些話不需要避諱著他。 之前在難民區里,寶寶的表現很好,明明比文安柔小了那么多歲,看問題卻遠比文安柔透徹,光是她說的那一句那些女人沒有做錯,就讓她刮目相看。 其實換做原身,可能和文安柔會是一樣的想法,她們都是象牙塔里的公主,哪能懂人性的險惡呢,即便莊雯惠一直在有意識的鍛煉原身,可她畢竟也只是一個九歲大的小姑娘,又能學到多少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