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命運(1)
時值暮春傍晚,忽地落了一場雨,空氣冰涼涼的,蔣明月環著雙臂站在地鐵出口等了一陣子,她穿一件咖色的針織衫,冷意襲來,不禁皺了皺秀氣的眉。天色已經漸暗,她想著家里的事情,再也顧不得外面的雨,拿起包包頂在頭上,沖了出去。 模模糊糊間聽到后面有人叫到她的名字,雨水落在她臉上,蔣明月不得不加快腳步,待跑進單元樓時,身上已經濕透了,她伸手撥了撥黏在臉上的頭發,開始爬樓,借著昏黃的樓道燈光在同樣濕透的帆布包里找鑰匙,她一眼瞥見白色帆布袋側邊泛黃的痕跡,還未來得及自嘲一句窮酸,耳邊便被灌進熟悉的爭吵。她朝這層人家門上看了一眼,這才叁樓。 鑰匙捏在手上,人已經在五樓的家門口站定,蔣明月聽著屋里歇斯底里的爭吵,忽然擔憂起面前這脆弱的門板。 蔣明月最先看到的是柳萍,她瘦小的身體正爆發出奇怪的能量,梳在腦后的發髻有些松散,鬢邊垂著一絡發,她的聲音非常大,蔣明月覺得自己對于門板的擔心實在多余,首要最該擔心的,應該是自己的耳膜。她聽見氣勢十足的一句“你女兒算個什么東西???不要臉!誰知道她肚子里是哪里來的種?”時才注意到屋里的其他人。 她身高175,體重112的哥哥正梗著脖子試圖發出比他親媽更高的聲音來,蔣明月輕輕問候了一句,“哥”,顯然,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這點動靜,那個單薄的男人也很快失去了說話的機會。因為一個更大的聲音突然出現了。 “你閉嘴!我女兒清清白白一姑娘,現在是你兒子把我女兒肚子搞大的??!你看看你那副德行?我跟你要車子房子了嘛????”中氣十足。 蔣明月環顧了一圈,沒有人注意到她,幾個人圍在窄小的客廳里,幾乎要貼在一起,她看到她隔壁的房間被從里面打開,一道冷漠的影子出現在眾人之中,“都他媽吵夠了嗎?”隨之,一個馬克杯從里往外被砸到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碎片砸到那群人中間,他們隨即閉嘴,退了開來。 突然的沉默很是怪異,大家都對面前這個眼神狠厲的少年投去視線,柳萍瞥了一眼,嘴角蠕動,卻并沒有說話。 蔣明月終于走到眾人中間,“我回來了。你們在說什么?” 得益于蔣合,大家的眼中終于有了蔣明月的存在,這存在感頗為強烈,因為她此時看上去幾乎就是一只落湯雞。 柳萍不屑的目光在她身上掃視,嗤道,“你倒是出去找個別人家的男的做出這幅模樣??!” 蔣明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全身衣物早已緊緊貼在身上,確實不太得體,她耳朵悄悄紅起來,只得對著那幾位陌生面孔抱歉,“不好意思?!?/br> 匆匆進了房間擦拭換衣服,外面的戰火停了片刻又有燃起來的趨勢,她的手機在包里震動,誰?什么事?此刻統統不重要,她趕忙走出去,揚了揚聲音,“哥,給我介紹一下吧。這是嫂子么?” 蔣寧頓了頓,拉著身側的女孩兒的手道,“嗯,她叫路慧,慧慧,這是我妹,明月?!?/br> 路慧沖明月點了點頭,她見蔣明月歉意地對她苦笑,一張臉上布滿疲倦,路慧沒來由地心疼起這個女孩兒。 “阿姨好?!笔Y明月跟路慧母親打招呼,剛才囂張的氣勢因為面前柔柔弱弱的女子而熄滅,她看明月的眼睛里載著一些同情,但這點同情轉瞬即逝,她生硬地發出一個單字,“嗯?!?/br> “熱臉貼人冷屁股?你有沒有點自尊心?”柳萍不屑蔣明月的態度,她一向瞧不起所謂讀書人的斯文做派,照她所說,你就是跟你那殘廢老爹一個樣,你對人好,嗯,有禮貌,人給你錢嗎? 蔣明月不語,任她繼續說,“愛結婚結去,家里是沒有一分錢了,你弟弟還要上大學,你們這幾個要是有一點出息,我們家何至于今天娶個媳婦都娶不起?”蔣明月對上柳萍的眼睛,才知道她一直在盯著自己,那銳利的目光無端讓蔣明月打了個冷顫。 她思考了片刻之后才醒悟過來那目光應該要如何解讀,疲憊就在那一刻排山倒海般朝她涌來。 兩個長輩吵了開來,路慧因為柳萍時不時蹦出來的一點侮辱性詞語而滿臉通紅,她掙開蔣寧的手,“不結就不結,我去做了算了,蔣寧,你也不要來找我了?!彼芰顺鋈?,那兩個女人還在爭吵,只是路慧母親有點著急,撇開柳萍沖蔣寧大喊,“你簡直不是個男人!”緊接著追了出去。 柳萍聽不得這話,沖著那個背影大喊,“臭不要臉的女人還敢罵我兒子,我兒子要是不是男人,你女兒今天敢說她肚子里有種?呸!” 蔣明月坐在沙發上,蔣寧并沒有去追路慧,他坐在另一側,頗為艱難地說道,“明月,我不想跟路慧分開,她肚子有我的孩子?!?/br> 明月點了點頭,她很快從那艱難的臉上接收到信號,“那你爭取吧?!?/br> “不是……”還不待蔣寧說完,柳萍便走到蔣明月面前,“你們家都是廢物,但是他是我兒子,他要娶媳婦,我會出一份,但是路家要18萬聘禮,這個我可出不起,算算,路家跟我們家也不是一個檔次,她爸開店的,總有積蓄,她們家肯定會帶嫁妝過來,我們不虧?!彼H為得意地說完,仿佛根本不是剛才竭力反對的那個女人。 蔣明月清楚他們的意思,盡量平靜道,“爸的錢,別想動?!?/br> 她看到蔣寧的臉變得有些僵硬,柳萍冷酷的面目幾乎立即炸裂開來,“你爸,就躺在那上面,死也死不了,你還打算拿著那些錢給他治???他有腿么?嗯?” 她的手指指著一道緊閉的門,幾乎像一把刀,狠狠破開了誰的胸膛。 “那是他的錢!”蔣明月再也忍不住了,她站了起來,胸口因為憤怒急促起伏。 柳萍將她推開,明月一時不防,跌坐在沙發上,“是,是他的錢,你要拿錢伺候你那殘廢老爸?你伺候的還是我伺候的????就算是保姆也得付錢吧?你爸給過我一分錢沒有?” 明月幾乎沒有力氣,“可是……你們是夫妻……” “誰愿意跟半截人做夫妻???蔣明月,我問你,以后你男人要是殘了癱了,剩半截兒半死不活的躺著,你跟他做夫妻嗎?你是我女兒,我知道你,你還不是跑都來不及?蔣明月?” 那些話像一把銹了的斧子,一點點劈在蔣明月心上,她都忍不住開始懷疑,我真的是這個樣子的嗎?我真的跟你一樣嗎? 外面的雨還在下,漸大,明月朝那間屋子走過去,她不敢打開,站在門口片刻,聽見低低的抽泣聲的同時她的眼淚也猝不及防的掉了下來。 次日清晨八點,明月把卡放在桌子上,余下叁人皆安靜地等她開口,“卡里是十萬,密碼是爸的生日,這屋子住不下這么多人,我會出去租房子,正好離公司近?!?/br> 柳萍聞言卻擰起眉,“十萬?” 蔣父意外出事,除了手術費用,肇事者家屬另外又賠了二十萬,不管怎么節約,四年來竟也水撒似的,漸漸開銷過半了,蔣明月不說自己還留下了兩萬,只點頭道,“嗯。只剩這些了?!?/br> 柳萍看著她平靜的臉,冷笑道,“呵,蔣明月,就算你爸的錢就十萬,那你的呢?你要出去租房子,你有錢的吧,在學校的時候你拿國家獎學金的呀,你哥說一年最少都有叁五千的呀。你工作也有兩叁個月了吧?” “你沒有給過我生活費,我自己也總是要活的。上個月我貼補過家用?!笔Y明月拎著那個帆布袋,抬手看了表。 “好呀你現在開始怨我沒給你生活費了?學費誰交的???蔣明月,家里就你一個人嗎?你哥,你弟,哪個不要張嘴吃飯?你還伸手要錢?”蔣明月懷疑過是不是自己根本不是柳萍生的,懷疑到她真的偷偷找鑒定公司做了鑒定,為此付了一筆當時尚在學校里拼命兼職的她一筆高昂的費用,但是得到的結果是那么令人灰心喪氣。 報錯孩子,落難鳳凰的戲碼,永遠不可能在她身上演出。 前一晚她在床上輾轉了很久,蔣寧要娶老婆,這屋子里起碼要走一個人,他們家不可能出得起首付,路家條件不錯但也不是冤大頭,只要她走了就行了。 家到公司要做一個小時地鐵,還不算走到地鐵站的時間,蔣明月不再辯駁,只匆匆道,“我上班了,房子找好我就搬出去?!?/br> —— 題外:螞蟻搬家中......請勿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