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柯心思百轉，看著劉慶鑫笑了一下。

    劉慶鑫在圈子里好些年了，作為頗有名氣的電視劇導演，他既不固執也沒有什么怪癖，極好說話。

    可，再沒脾氣的導演，內心里對角色也是有要求的。

    多看了陶夭兩眼，劉慶鑫神色間多了一絲考量，半晌，和藹地笑了笑，開口道：“既然劇本和小說都看過，你自己選擇性演一段吧?！?/br>
    “這？”

    耿寧一愣，下意識側身看他。

    劉慶鑫的性格他是知道的，選角色這方面并不過分苛刻，算是挺好打交道的一類導演。

    可，要是為傅遠選搭戲演員就另當別論了。

    他這反應，是太好說話刻意放水，還是早有想法敷衍了事？怎么想，耿寧都覺得后者可能性更多。

    嘆口氣，他又看向陶夭。

    陶夭的目光并不在他身上，她看著劉慶鑫發問道：“您是說，任何一段都行？”

    “對?！眲c鑫笑著點點頭。

    陶夭微微抿唇，若有所思地往后退了兩步調整位置。

    試鏡棚頓時安靜了下來。

    《皇貴妃》是清宮戲，陶夭沉思了一小會，便雙手交疊置于身前，側身站著，擺了一個清宮戲里最常見的宮女站姿。

    她身量修長、清瘦，穿古裝站著，外形條件和木蘭角色極為匹配。

    微微斂著低垂的眼眸，她表情恭謹嚴肅，斂聲屏氣的樣子將人慢慢帶到了特定的威嚴莊重的情境之中，就好像，所有人正置身于一座宮殿里。

    “請娘娘恩準?！?/br>
    她微微低著頭，沒看人，突然開口。

    這一聲出口，趙柯和劉慶鑫下意識朝她看過去。

    陶夭聲音里有戲。

    短短一句話，她微微壓低了聲音，語速慢，語調沉穩又暗含堅定，還有一絲不明顯的懇求，認真極了。

    這是劇本快完結時，木蘭自請出宮為榮親王守陵那一段。

    趙柯和劉慶鑫對劇本滾瓜爛熟，很快在心中下了結論，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絲滿意。

    陶夭身上這一套服裝略精致，是劇本后期木蘭才能穿的衣服，這姑娘想必也是注意到了這一點，選了這一段，說明她觀察力不錯。

    再——

    這一幕沒什么激烈沖突，并不好演，她能選擇并且這么快讓人聯想到，可見的確是有些演技的。

    很不容易了。

    兩位導演看著她沉默的臉，在心里又加了兩分。

    陶夭自那句話說完，安靜了好一會，整個試鏡棚都跟著她一起，似乎度過了頗為漫長的幾分鐘。

    這幾分鐘是女主角李湘如的戲份。

    劇本里，她成為位高權重的皇貴妃，身邊最初陪著的人卻少了，自然頗為需要木蘭的忠心和陪伴。

    在木蘭這聲“請娘娘恩準”之前，她已經動怒了。

    木蘭這一聲請求，懇切、堅定、謙卑，便好像無聲的反駁，之后，面對她的怒火一直沉默，面對她的傷心也一直沉默，更是無聲卻堅定的堅持。

    陶夭靜靜站著，腰背挺直，眼眸卻低垂，好像一座恭敬的塑像，將木蘭歷經浮沉卻不動聲色的氣度表現得淋漓盡致。

    觀察著兩位導演的神色，耿寧的目光又落在陶夭身上，不知怎的，竟是有種柳暗花明的欣慰。

    “謝小姐成全?！?/br>
    他視線之中，陶夭突然抬起了眼眸。

    多復雜的一眼。

    飽含著難以克制的感激、傾慕動容的不舍，以及，長松一口氣的釋懷。

    她膝蓋打彎，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行了一個標準的大禮。

    相伴十多年，離開小姐自然是極為不舍又傷心的，可小姐已經走到了人生最高處，她終于想為自己活一次了。

    哪怕，接下來要承受的，是望不到盡頭的寂寞和遺憾，也很足夠。

    她總歸能守著那個人了。

    她的稱呼從“娘娘”改口為“小姐，”更是包含著對主子的感激和眷戀，也似乎一瞬間讓人聯想到她們初初入宮的時光。

    堪稱完美的表現！

    陶夭從容不迫地抬頭、站起身，對上耿寧含笑的目光。

    “很不錯?！?/br>
    劉慶鑫不吝夸贊，看了趙柯一眼，笑著朝耿寧道：“我看這姑娘演木蘭沒問題?！?/br>
    “聽見沒？”耿寧瞬間笑起來，朝陶夭道，“還不快過來謝謝劉導賞識?！?/br>
    “謝謝劉導，趙導?！?/br>
    陶夭也露出個難得輕松的笑容，跟著開口。

    “小姑娘不錯，多大了？”想到傅遠，劉慶鑫心里還有一絲顧慮，此刻卻不忍說，笑著問陶夭。

    “十九了?！碧肇不卮?，微抿唇。

    “后生可畏?！?/br>
    劉慶鑫點點頭，一臉和藹，“基本可以了。再有幾天就能開機，回去了好好看劇本?！?/br>
    “嗯?！?/br>
    陶夭點點頭，看了耿寧一眼，有點奇怪。

    耿寧的心情看上去很好，躊躇滿志，就好像，他覺得她能憑借木蘭這角色一炮而紅？

    陶夭若有所思，不經意抬眸，和不遠處一道目光對上。

    “挺漂亮啊?！?/br>
    來人索性光明正大地上下打量她幾眼，挑眉一笑，旁若無人地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一聽這聲，耿寧臉色頓時起了微妙的變化，側身看過去。

    來的是一姑娘，和陶夭一樣，都是他手下的藝人，不過除此之外，來頭卻不小，是香江豪門蔣家的大小姐——蔣如意。

    蔣如意當初瞞著身世簽約，也是媒體曝光后他才曉得簽了個大小姐回來，可惜為時已晚，請神容易送神難。

    她比陶夭還要大三歲，剛簽約就飆車打架抽煙酗酒，眼下才一年，鬧得丑聞卻實在不少，忒讓人頭疼。

    相比之下，陶夭都顯得省心多了。

    耿寧抬手在眉心里按了按，無奈一笑，朝身側的兩個導演介紹道：“這姑娘……”

    “蔣小姐，知道?！?/br>
    趙柯點點頭，笑容維持在臉上，看向了劉慶鑫。

    劉慶鑫和藹的臉色都有一絲僵硬，扭頭朝陶夭笑道：“先下去卸妝吧，試鏡可以了?！?/br>
    “好?！?/br>
    陶夭點頭，轉身走了。

    這一行的規矩她看得多了，早已經見怪不怪。

    卑微的螻蟻逃不開任人挑選的命運，就像她這類，金字塔頂尖的人卻可以隨心所欲地挑選角色，就像傅遠那一類。

    還有一類，他們再特立獨行惹人厭煩，那些人也得捧著哄著，只要他們愿意，角色好也罷壞也罷，不用試鏡想演就演，肆無忌憚無所顧忌。就像要飾演魏雪晴的謝小姐，就像蔣家這一位大小姐。

    先前在辦公室，耿寧打電話和她說起豆蔻這角色，想必是希望她飾演劇本里驕傲張揚的豆蔻了。

    李湘如四大丫鬟，豆蔻容貌最俏麗嬌媚，好勝心最強，劇本前半部分，被皇帝相中，一躍成為風光一時的麗貴人。

    不過，站到了女主李湘如的對立面，豆蔻在劇中并沒有好下場。

    想著蔣如意素來乖張古怪的性子，陶夭琢磨了好一通，也不確定她會不會出演豆蔻這角色，只得默默希望，但愿大小姐不會心血來潮想演臉上帶疤的木蘭就好了。

    她太需要一個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