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徐婉見劉玉飛正收拾衣服、細軟,便和花月樓一起過去幫忙?,F在突然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們兩又帶著愛蘭,早些離開是好的。 劉玉飛一邊整理東西,一邊和徐婉說:“徐小姐,宋副官跟我說了,今天如果……會派人接我們去隨州?讓你跟我們一起去?!?/br> “去隨州?” 劉玉飛點頭,“是的,宋副官就是這么說的,他說胡先生也會去隨州,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去了,你也趕緊去收拾一下東西吧,到時候我們就可以一起見面了?!?/br> 徐婉垂著眼睛沒有說話,步子緩慢地往里走去。劉玉飛看著徐婉的背影嘆了一生氣。 只有愛蘭不懂得外頭發生了什么,之前那些槍炮聲在她看來和除夕夜里放的煙花似乎沒有什么區別。 她也不知道隨州有多遠,花月樓和劉玉飛只說要帶她去別的地方玩,愛蘭很高興,拿著一張臉譜在徐婉身邊跑來跑去,“jiejie,我們一起去隨州玩,聽月樓娘親說隨州有很多好吃的,還有很多戲臺?!?/br> 愛蘭對一切的未知都充滿好奇,而隨州其實徐婉去過,那里離安州不遠。如果去了隨州,她其實也可以回安州了,和劉玉飛或許能在隨州撿起他從前的行當,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在安州結婚生子、安安穩穩過一生,這是上輩子徐婉遇見孟欽和之前一直在想的事情。 徐婉在房間收拾東西,她其實沒什么東西在這邊,衣服也都在箱子里,并不需要怎么整理。 只是她一直在分神,心不在焉的,沒過多久,只見劉玉飛急急忙忙過來,道:“徐小姐,你東西收拾好了嗎?人已經來接了,快上車吧,不然再晚就走不了了?!?/br> 徐婉跟著劉玉飛走到門口時,愛蘭已經在車上了,她輕快地朝著徐婉招手,“徐婉jiejie,快過來!” 徐婉走過去,司機急匆匆地下車過來提行李,徐婉朝著愛蘭笑了笑,有花月樓和劉玉飛在,愛蘭現在終于不用讓她擔心了。 徐婉轉過頭問司機,“請問現在金城里到底是什么情形,孟家到底怎么樣了?” 她之前一直只想著讓孟欽和怎么救胡潤生,讓孟欽和怎么幫愛蘭她們,金城里出這么大的事情,他連一句話都沒和她提過,在最危急的關頭卻放他們都離開。 那司機搖搖頭,“徐小姐,我是從坤州來的,金城的情況暫時不清楚。但是你今天已經聽到了,孟家大少帶兵將金城和營地都圍住了,金城會怎樣誰都說不準,總之金城現在是個是非之地,還是趕緊走吧?!?/br> “你既然不知道金城的情形,怎么來接人的呢?” 那司機被徐婉一問,便知瞞不住了,只好為難道:“這本來不應該和您說的,可我今早上接到司令府的電話,是宋副官要我來接你們的,如今金城已經被團團圍住,實在沒有辦法了?!彼緳C的聲音越來越低。 徐婉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這輩子孟欽同和上輩子不一樣,在大勢去之前,居然鋌而走險擁兵造反,跟自己的老子對著干。 這一世的變化之大讓徐婉始料未及。 上輩子即使有孟司令在,孟欽同還敢在背地里要孟欽和的性命,如果這一世不再顧忌,哪里會給孟欽和留半點活口。 很明顯,一旦孟欽和失勢,他們這些跟二少有關系的人誰都逃不了。司機有些焦急地往金城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趕忙將徐婉的行李放到汽車上。 徐婉默了一會,問司機道:“胡潤生現在在哪?” 司機已經拉開了駕駛室的車門,聽徐婉這么一說,皺緊了眉頭,“胡潤生是誰?” “二少不是讓人把他接去隨州?” “我不知道,這個您到了隨州再問去吧,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我這一路上過來都是逃難的,只要不是困在金城里出不去,都已經跑了!” 劉玉飛也催促徐婉,“徐小姐,快走吧,胡先生說不定已經到隨州了,只是他不知道罷了?!?/br> 徐婉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能現在就走,這里很偏僻就算金城真的出事了,也一時半會找不到這里的?!?/br> 劉玉飛聽這么說愣住了,他猶豫了片刻,回頭看了一眼車上的花月樓,對徐婉道:“徐小姐,你一個人在這里也不是辦法,你要是想留下來等孟二少,我陪你一起等吧?!?/br> 徐婉不想連累他,搖了搖頭,直接將車門關上,“愛蘭他們更需要你,我過幾天再來隨州找你們?!?/br> 司機看著劉玉飛左右為難,只好折中對徐婉道:“徐小姐,那我過兩天看著情況來接您吧?!?/br> 徐婉點了點頭,她聽見愛蘭在車上哭得厲害,不敢回頭去看,只聽見汽車發動隨后駛離,聲音越來越遠。 徐婉望著面前這座被翠竹環繞的院落出神,孟欽和跟她說過五天之內要回來的,明天就是第五天,她答應過等他五天。 徐婉走進院子里,將門窗都關緊了,將自己反鎖在最里頭的屋子里。窗簾掩住了光線,四周都是靜悄悄的,還好肚子的孩子又有了動靜,在周遭的一片死寂中,陪著她一起等待。 她其實不知道她到底在等待什么?也不知道這樣的等待又有什么意義。 眼看著窗外的天漸漸暗淡下去,雖然外頭很靜,只有蟲鳴和鳥叫,可徐婉也不敢開燈,一個人坐在角落里一點倦意都沒有。 徐婉其實一直很久都沒有踏實睡過了,自從知道有了這個孩子。她離開官邸之后能帶著這個孩子去哪呢?這一輩子又該何去何從。 在這個世上她沒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且不說胡潤生已經有了心上人,即便他沒有,他們如今也是不可能的。而這個世上她唯一的親人,他的弟弟,上輩子卻處心積慮害死她的孩子。 這樣想來,她除了這個孩子,已經一無所有了?;蛟S,在這個孩子出生之前,他有血親的父親也已經不在人世了。 徐婉不清楚現在整個金城的局勢,雖然上輩子孟欽和厚積薄發最終奪回大權??蛇@一世因為她的重生,形勢已經發生了太多的改變,早就不是上輩子她熟悉的軌跡了。 就像她現在肚子里的孩子,就像金城此刻的局面。 突然下起雨來,雖然外面一片漆黑,但光聽聲音,便知道是一場急而大的暴風雨。 像是在一座被驚濤駭浪包圍的孤島中,無處可逃。那種感覺徐婉上輩子也體會過,那時她一個人藏身于破舊的小屋,也是同樣的無望,同樣的看不到出路。 徐婉漸漸有了些睡意,靠在床邊正準備闔眼,從窗戶閃過一道橙色的光進來。徐婉頓時睡意全無。有人來了,徐婉慌忙往里藏去。 徐婉屏著呼吸細細聽著門口的動靜,果然是有人過來了,她聽見外頭的院門被人踢開。 緊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聽聲音至少有二十幾個人。 “找到人沒有?” “這邊沒有人!” 那些人在找她?深夜過來,還是這樣的陣勢。最壞的結果便是他大哥已經除去了他,還準備將他身邊的人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徐婉其實也不是那么怕死,雖然死過一回的人更加珍惜活著的機會,只是現在她身體里還有一個新的生命。她想讓他活下來呀,最少能看一看這人世間的陽光。 徐婉躲在窗簾后面,一動都不敢動??善酗L從窗戶縫里漏進來,使得窗簾微微晃動著,徐婉剛想去抓,正好有人有人進來了。 徐婉心提到了嗓子眼,卻聽到那人突然喊了一聲,“二少?!?/br> 像是在陸地上瀕死的魚忽然被人丟回了水中,徐婉終于松了一口氣,卻正好瞧見孟欽和推門進來了。 “徐婉,你在嗎?”他的嗓音稍微有些啞。 她的心突然到了嗓子眼,比方才聽到有人進來時還要緊張,可她沒有回答他。 從縫隙里,她看到他穿著藏藍色的戎裝。她上輩子總看他穿戎裝,他還給他燙過,將每一條褶皺都燙得平整,這也是他的習慣。 可這一次卻和從前不一樣,他大衣的衣角已經快濕透了,滴答滴答地往地板上滴著水,而他一向擦拭干凈甚至發亮的皮靴此刻更是沾上了泥。 她縮在角落里靜靜地打量他,卻沒有開口喚他,此刻的她像是置身一場夢里,一時半會難以醒來。 房間里只有他和她,他看上去有些疲憊,微皺著眉四下環顧,卻并沒有注意到她。 房間里那盞白熾燈被他打開,發著黯淡的光。孟欽和一個人站在房間里望著窗子出神,雖然迎著光,可他的眸光是暗淡的。 過了一會兒,宋存山進來,低聲跟孟欽和道:“二少,您一晚上都沒闔眼了,還是先回官邸休息一會吧。徐小姐,她應該已經走了,不會有事的?!?/br> 宋存山剛說完,孟欽和忽地側過身,看著他冷聲反問,“應該?” 他只說了兩個字,可那兩個字極其冷,宋存山沒敢答話,小心低下頭去。哪知下一秒孟欽和發作:“宋存山,你現在越來越會辦事了?!?/br> 宋存山連忙道,“是屬下辦事不利,我這就去帶人找,徐小姐如果少了一根頭發,我提頭來見二少……” 宋存山出去了,孟欽和的眉頭卻是越蹙越緊,望著窗外看了一會。 有士兵進來匯報,孟欽和剛準備轉身,卻也是這個時候,忽然有一陣風吹過來,正好將窗簾吹起來,徐婉沒有抓牢,眼前的窗簾就在她面前飄走了。 孟欽和的視線被吸引,突然回過頭來。 命運捉弄一樣,讓她無處遁身,角落里徐婉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得叫了一聲,“二少?!?/br> 徐婉蹲坐在地上,孟欽和其實沒有看到她,聽到聲音愣了片刻。他尋聲低下頭,凝眸喚她:“徐婉,你在?!?/br> 他的聲音里似乎沒有責怪她刻意躲藏,反而有些虛驚一場的味道。 徐婉看著他,有些恍惚。 這樣的場景她突然覺得有些熟悉,似乎時間回到了她剛搬到租住的小樓那一會,他突然回心轉意過來找她了。只是,那是她上輩子的想象。 孟欽和走過來,朝徐婉伸出手。 他的面色溫和,沒有方才對宋存山的不悅,徐婉猶豫了一下,握住他的手。也是這時,她才發現他的手心是那般涼。 他扶著她站起來,徐婉滿腦子都是亂的,低這頭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突然低聲問她:“很害怕,是嗎?” 徐婉愣了一下,抬頭對上他的目光,他的眼底不知怎的是令她心安的溫柔,徐婉頓了片刻,輕輕“嗯”了一聲。 她的手還在他手心中,他突然握緊了些,看著她的眼睛,篤定道:“現在不用怕了?!?/br> 現在不用怕了。 徐婉清清楚楚地記得,他上輩子從來沒有跟她說過這句話,雖然在上一輩子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也能讓她覺得安穩。 她甚至不用去問他此刻金城的局勢,她都清楚地知道她此時身邊站著的男人已經是最后的贏家。 孟欽和牽著徐婉往外走,宋存山聽見了動靜,連傘都沒來得及手,舉著掛著雨滴的傘急急匆匆趕了回來。 他看見徐婉后松了一口氣,高興極了,氣喘吁吁地笑著道:“徐小姐,您回來就好了,真是嚇著我了。不,二少比我更著急,二少聽到你沒有去隨州,出了北大營就直接往這邊趕?!?/br> 直到孟欽和的余光掃了一眼他,宋存山才匆忙止住。 天還沒有亮,他竟然出了北大營便專程這里來找她? 徐婉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孟欽和,她此時身邊那個人沒有說話,滿臉倦色,正如宋存山說的一宿沒有闔眼。 這輩子徐婉活得小心翼翼,總懷疑孟欽和是有所圖,可如今想來,她對他來說其實已經沒有價值了。 徐婉心里有些亂,卻也不好再去打量他,她原本還想問他胡潤生的情況??煽粗v的樣子,徐婉還是不忍心在這個時候過問他。 外頭的暴雨仍在繼續,好幾輛汽車停在雨中,最近的那輛車燈已經亮起來了,宋存山過去開門,請徐婉和孟欽和上車。 孟欽和上了車,將打濕了的大衣脫下,扔給宋存山,然后靠在座椅上開始休息。 從這座院落回官邸有那么一段路,孟欽和在汽車發動之后,直接靠在座位上睡著了。 徐婉原本看著車玻璃上的雨線發呆,突然回過頭去才注意到已經睡著的他,從她的角度看上去,他的鼻梁高挺,他的那半張側臉的棱角格外鮮明。 她很喜歡他的鼻子,上輩子喜歡在他睡著的時候,悄悄用手指去碰它,就沿著他高高的鼻梁。 上輩子她甚至想過,如果生下來的孩子鼻子能像他,那也一定是副好皮囊,她突然又冒出這樣念頭。 徐婉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突然搖了搖頭,將唇咬得緊緊的,視線移向窗外,不再去想那些她不該想的。 不知道是因為暴雨的原因,還是因為別的什么緣故,汽車開得格外地慢。約莫開了一個多鐘頭,汽車終于緩緩駛入金城的城門。 徐婉靠在座椅上看窗外,即使在暴雨中看,天色漸漸亮了,城門內外戒備森嚴。有軍隊冒雨駐扎在城門口,戒備森嚴,過往車輛都一輛輛地排查。而原本從金城逃出去的百姓此刻也淋著雨從城外趕回城里。 因為認得孟欽和的車,車只停了一下,道路兩旁的士兵不但沒有過來檢查,反而立正敬禮,直接就放行了。 孟欽和一向睡得淺,何況他此時還cao著心,許是他注意到車停了,突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伸出手緊緊按住徐婉的手背。 徐婉也驚著了,偏頭去看孟欽和,他眼中有許多紅血絲,眸光里是他平日不多見的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