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要不是配合城市建設禁止燃放煙火爆竹,容磊今晚就能放出個煙花晚會。 容大少爺吸毒酗酒后飆車,撞傷一位路人后連人帶車沖下橋,撈上來人就沒了。 此前容大有無數個前科,皆被家中花錢壓下去。 據說被容大猥褻過的女孩子聽見這事,在廣場上給廣場舞大媽塞錢慶祝惡人自有天來收呢。 就容家這種溺愛慣出來的社會敗類,除了屋子里的人,恐怕是沒人會為他感覺到悲傷的。 起初大家都覺得容磊不會來,畢竟容大是出了名的小肚雞腸,對這個弟弟視如眼中釘、rou中刺,時時刻刻都在想辦法膈應容磊。 容磊也已經很多年沒出現在容家過。 可他還是來了,穿著體面,西褲黑襯衫,如果拋開他笑得春風滿面的話,大家也許會努力選擇相信他是來過場吊唁的。 容磊當然不是來吊唁的,他就是過來找樂子的,父親的致辭被他的打亂。容磊單手抄兜,徑直走到靈臺旁邊,翹著二郎腿坐在桌子上,手覆著骨灰盒。 吊兒郎當地補充了句,“首先我要感謝我的父輩,教養出這種逆子,其次我要感謝老天爺,終于收走這種不遵紀守法的惡人,麻煩下次收快點兒,謝謝?!?/br> 當眾出言不遜。 全場人的臉色被他氣得更白,就像是舊墻上的灰,撥落半吊子的哀傷的表皮之后,是歲月沉積下來地難掩的恐懼。 沒辦法,容磊的存在昭示著南平豪門圈曾經最大的丑聞,容家根本就欠容磊的。 容磊本來可以不姓容,退一萬步講,他母親離世后,他完全可以改姓。 但他偏要姓容,他頂著這個姓氏,就是懸在容家眾人頭頂的尖刀,代表著無聲的提醒和報復。 二十余年前南平的經濟尚不是現在的格局,彼年南平城西陸家包攬著兩條礦脈,迎著改革開放的浪潮起勢,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陸家沒兒子,唯兩個獨生女,陸宴和陸鶯兩姐妹貌美如花,才情驚絕。 偏偏容磊的生母陸宴看上了當年一窮二白,在路邊賣烤紅薯的容成。 陸宴為愛不顧一切,寧可和家里斷絕關系,也要拿私房錢和家里的股份分紅來扶持容成做生意。 那是個遍地黃金的年代,在大額資金加持之下,容成終于起勢,緊接著他的老婆帶現在躺在棺材辦理的兒子找上門來,陸宴才知道自己被騙,然這時她已身懷六甲。 糟糠之妻不夠貌美,但足夠聽話,會伺候人,熟讀女德,活脫脫以夫為天的典范封建余孽人物。 嬌滴滴的大小姐總是要費心哄著才行,容成自然選了發妻,一腳無情的踹開陸宴。 后來恩怨沉浮,不必多提,大家心知肚明卻不敢多提。 沒有人敢上前去把容磊拉下來,因為容磊的手落在骨灰盒上。 仿佛下一秒,他就能掀掉整個骨灰盒,讓這場追悼會無可進行。 聽起來很荒唐,可沒人懷疑容磊是個瘋批的事實。 這樣多的前塵舊恨加在一起,揚骨灰的事情,容磊絕對能夠干得出來。 今天來了許多人,容家親友之外更多的是商業伙伴。 有些是從外地趕來吊唁的,不知前情,沒聽過南平密聞,純屬湊數。 正和同伴竊竊私語,“這殯儀館沒保安之類嗎,兩個保安一左一右架下來得了,實在不行報警啊,這不算擾亂公共秩序嗎?能不能搞快點兒啊,我還等中午吃飯呢?!?/br> 同伴年長問話人十來歲,努下巴點容磊的方向。 小聲回答,“你一看就是這幾年才做生意的,哪位是陸老爺子外孫,就算他今天真給這骨灰掀了,誰又敢動他,誰又能動他?” “哪個陸老”問話人這上午被哭的腦殼疼,一時沒能反應過來,他很迅速的收了聲,商界只有一個人被尊稱為陸老。 陸藺,堪稱神話般的商業奇才。 他已歸隱多年,不問世事,世道上依然流傳著他的傳說。 每個讀經濟金融出身的人,都在必修課本上見過他的名字。 **** 容磊是記仇,容大對他做過的樁樁件件,他統統記在心里,哪怕現在人死了,他也不能允許對方死安生。 至于容成,欠他和母親的,容磊總要十倍討還回來。 容磊睚眥必報,卻從來不會波及無辜的人,現在該到了人家殯儀館工作人員致辭的時間,所以他出來了。 這家殯儀館排面大,屋檐寬敞,橫欄圍繞可以坐人。 容磊慵懶的倚靠在柱子邊吞云吐霧,手指反復撥弄著銀灰色打火機,幽藍的火苗躥出又消散。 他早就看到少女站在雨中一動不動了,不過開始懶得管。 等容磊抽到第三根,突然起了惻隱之心,于是喊了一嗓子,決定開導少女一二。 少女聞聲后傾雨傘,露出張極驚艷的面容,明眸皓齒,面容精致,眼角帶著絲若有若無的嬌俏,白色連衣裙包裹著勻停骨rou。 很少有人能夠把清純和妖冶結合的那樣舒服,容磊咬著煙的動作忽然有一瞬沒那么瀟灑了。 林故若好奇地看著廊下的少年人,憑心而論,那是張很好看的臉。 貌美到擁鏡可自賞的林故若,心跳有驟然落下半拍。 薄唇、桃花眼、五官凌厲,笑容散漫,聲音……悅耳。 他們隔著雨幕看彼此,偶爾模糊,偶爾清明。 容磊回神的很迅速,他揚手把煙從唇邊取下,長腿直接跨過橫欄,接著無視潑天大雨,徑直走入雨幕。 指尖猩紅在瞬間被湮滅,雨打在身上,容磊眉頭分毫不皺,在林故若詫異的視線下快步走近,蹭進林故若的傘下。 他們離得其實不算遠,可雨還是淋到他不少。 柔順的黑發被打濕,半垂不垂的耷拉在額前,容磊滿不在乎的撥開,露出深邃的眸子,桃花眼里蘊著笑意。 張口就來安慰的話語,“人生自古誰無死,meimei你別太難過了,你愛的人永遠在天上看著你呢……” 林故若覺得這人挺有意思的,送葬帶笑,雨天淋雨擠進她的傘下。 明明都落湯雞了,還愣是憑著顏值撐出副紈绔風流模樣。 但不知為何,她竟然沒有覺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當然,林故若也沒準備和少年解釋,自己其實家里沒死人這件事,她不過是寫完了卷子,正沒事做。 喜歡聽雨,才出來放松一下罷了。 不過雨聽得有點兒膩歪,也不妨聽聽這位浪蕩公子怎么能勸說家庭和睦的自己貸款悲傷。 “你看,里面說悼詞的師父講得多好?!比堇趯嵲跊]在這方面安慰過什么人,他先學現賣,“斯人已逝,生者當自強不息?!?/br> “他說的對,沒毛病?!绷止嗜酎c頭,心說我爸說的當然對,他就是最牛逼的葬禮司儀。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比堇谟质纸≌劦拈_導了半天,然后突然問,“學學哥哥,開心點兒,你笑起來比較好看,當然我沒有說你不笑時候不好看的意思……唉哥哥等下帶你出去玩?” 林故若盯著容磊打量片刻,勾唇淺笑回答,“行啊,等會如果沒事的話,也不是不行?!?/br> 話音剛落,忽然有殯儀館工作人員從另一個屋子里探出頭來喊,“若若啊,該吃飯了?!?/br> 原本還準備在說點兒什么的容磊噎住,頗為無措。 他吃癟的表情很好笑,和出場的時的不羈落拓、安慰人時的光風霽月完全不沾邊。 “我家人全部健在呢,里面司儀就是我爸,謝謝你夸他。躺著的那個人和你什么關系我不知道,反正我看你樣是不準備節哀了?!绷止嗜糨笭?,“那就自我介紹下吧,清平殯儀館是我家開的,我只是在自家院子里聽了場雨,不犯法吧?!?/br> 她解釋完補刀道,“哥哥,你沒事可少喝點假酒吧?!?/br> 林故若指著自己腦袋的位置,笑得狡黠,想說來都來了,也就別在冒雨回檐下了,我傘比較大,送你回檐下去吧。 不知為什么,大概是雨天心情太好,心跳在不停的催促著她做些什么。 林故若鬼使神差的伸手扯了下容磊半濕未濕的襯衫下擺,輕聲同他講,“都說好雨天留客,你餓不餓,怎么看那邊都還要很久才結束,要不要一起吃個飯呀?” 第二十三章 。 暴雨淋漓,庭院里唯一的樹被打得枝葉殘敗,他們在傘下對視。 容磊套了件v領長袖,鋒利的下頜角順著流暢頸線,因剛剛的癱姿而蹭斜了點兒衣角,露出一段瘦削的鎖骨。 正用食指摩挲著虎口的位置,沉默地凝視著林故若,眼底晦澀不明。 長相出眾,行事張狂桀驁,這樣的少年扔在那里都是耀眼的存在。 容磊被表白過太多次,來找他的女孩子多嬌羞不敢直視自己,對視多幾秒則躲閃開來。 可林故若并不避退這目光,反而迎著望回去。 倒不是刻意為了引起什么注意,只是林故若沒有習慣避開,她同樣足夠優秀,明艷恣意慣了。 “請問,你是在逗我嗎?”薄唇挑起玩味的微笑,容磊淡聲問。 “我幾時說過我家死人了?”林故若橫眉反問,音色朗朗,“我站在我自己家院子里聽雨而已,犯法了嗎?” 容磊被她懟得詞窮,無言以對。 林故若繼續說下去,“兄弟,講點兒道理,你家死人了,照理說我該勸你節哀順便,但你沒給我插嘴的機會。我看你也不像想要節哀的樣子,所以問你要不要吃飯?!?/br> 實際上到今天,在回憶當年那段舊時光的時候,林故若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的底氣從何而來。 不節哀和吃飯到底有什么關系。 大概十幾歲的年紀里做事是從來不需要理由的,全憑自己高興就好,反正天塌下來有的是家里人幫忙扛。 想不出就想不出了,反正那天容磊沒問。 少年容磊又安靜了片刻,他不笑的時候這張凌厲的臉看起來冷清,哪怕那雙桃花眼眼尾是微挑的,依然辨不出喜怒哀樂。 實際上他的心情并不算特別好,容大死了,他的確成功“上位”。 現在殯儀館的鬧劇固然可笑,但昨夜容家別墅里的爭吵一樣可笑,容大明明自己磕藥喝酒后飆車死了。所謂的“父親”容成居然能指著自己罵,“都是你,都是你玩車,你大哥才會玩車,就是你故意害死你大哥的?!?/br> 容磊坐在桌子上,腿大剌剌的晃蕩著,“那就算我是故意的吧,你又能拿我如何?還不是要求著我回家?” 然后他摔門離開,通宵慶祝到今早過來。 如果沒有人提,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十多個小時沒給五臟廟上供過了。 里面所有人都在關心變成灰的那個,面前偶遇的少女在關心他餓不餓。 自從母親離世后,容磊就再也沒有過鼻尖發酸的時刻了,他現在就有點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