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他手發抖，卻不知所措愣在當場，大殿之上，我那時也年輕，不敢去扶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頂著不適寫了滿篇，然后收卷的內侍看到他所書文字，趁皇帝不注意，拉著他的手碰翻了硯臺，強行污了整張卷子?！?/br>
    “哈，那老太監，至死都覺得自己所作所為是受柳氏所迫，自己沒有分毫錯處……”

    “簡直可笑?！?/br>
    “污了卷子，殿前失儀，打入大牢，永不再用?！?/br>
    “江爻作為江爻的一生至此終結?！?/br>
    洛云升以為故事到了盡頭，皺著的眉頭稍微松了一點，柳云嵐卻還有話說：“但‘柳云嵐’作為‘天下第一名士’的光輝一生才剛剛開始?！?/br>
    第54章

    “沒有江爻, 我自是當之無愧的第一，狀元及第，何其風光？殿試之后父親每一日都很高興, 可我想盡了辦法也沒能進大牢見江爻，卻看著他們從江爻的房里搜出他即興做下的文稿，把它們全部安在我頭上編撰成‘狀元文稿’送到各個舉子手中?！?/br>
    “那個時候我才猛然意識到, 我甚至沒有說不的資格。我只能看著自己占盡了他的所有?！?/br>
    “那些拿著江爻書稿恭維我的人, 他們不知道那些詩詞歌賦出于誰手嗎？不知道我從來寫不出那樣如江如河胸有千古的策論嗎？”

    “他們知道, 只是為了前程出口成謊, 他們恭維的也不是柳云嵐，是河東柳氏?！?/br>
    “柳云嵐？傀儡而已?！?/br>
    知道官場黑暗，沒想到這么黑暗, 洛云升不由抽了口涼氣, 將來若有機會整肅官場要面對的豈不是重整乾坤的困難？

    聽的人已感同身受地痛苦，柳云嵐的故事卻還在繼續：“我入翰林院為庶吉士, 所有人都要高看我一等，所有人都恭維我有宰輔之才，連宰輔本人都那么說?？伞磥碓纵o’卻連南大牢都進不去?！?/br>
    “我見不到江爻?！?/br>
    “他本能靠自己的才學考中進士，但因為我他可能連命都保不住?！绷茘寡壑须[約閃過淚意，洛云升忍不住問：“但你最后還是救了他, 他活到了現在, 你們……也殺了很多‘該死’的人?！?/br>
    柳云嵐嗤笑一聲，“是, 我向父親承諾與他分離, 才終于把他從牢獄之中帶出來?！?/br>
    “病骨支離, 我只能將他養在一個偏僻的小院，我對外宣稱里面養的是我的外室, 同僚們對我的態度更友好了——在官/場上一個劣跡斑斑的小人遠比一個正直的君子更令人心安?！?/br>
    “我養著江爻，江爻卻不甘于此?！?/br>
    “但我幫不了他任何，直到——”

    “直到父親打算為我與嘉悅公主議親，我的‘外室’必須被清理掉，父親繞開我找上門來想要發賣江爻，卻死在了江爻手下?！?/br>
    柳云嵐輕聲緩語，洛云升卻聽得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

    殺父之仇……或許，也是解脫。

    “我終于發現了一件我能為江爻做的事情——我至少可以幫他料理死人的尸體?！?/br>
    在場三人與父親的關系都算不上好，如洛云升和容淵養這樣的心里更對“父親”這個角色存了些恨意，親手弒父可能做不到，但如果父親死了大抵會心中竊喜。

    三人一瞬共情相互帶入，就連洛云升也覺得柳云嵐能幫江爻處理好尸體算他還有點用處。

    “是吧？”

    “我也不是完全一無是處?！?/br>
    “所以后來我辭去官身，與他去了很多地方，我們習武、周游國境，殺了許多作惡的人，我負責收尸?！?/br>
    “我們倆的才學加在一起，或許他七我三，創出了這‘第一名士’的稱號，柳家舍不得放棄這名聲，只能給我們提供更多的錢財，行更多的方便——哪怕他們知道我可能是個敢于弒父的兇徒，也知道江爻還活著?！?/br>
    “但死的不是自己，他們心存僥幸?！?/br>
    “所以，”柳云嵐從袖中拿出一個一封奏本，親手遞給容淵：“王爺若是哪天不高興，折上之人可以挑幾個出來殺一殺，權當日行一善、日尋一樂?！?/br>
    有被震驚到的洛云升：“……”在容淵的示意下收下了折子。

    “當然，殺人者仁恒殺之，這點道理我們也是懂的?！?/br>
    “比起親自動手，乘風散是更好的選擇?！?/br>
    “懦弱者沉迷于此，在我見山雅集醉生夢死?！?/br>
    “斂金聚財，再散出去救濟那些當得救的人?！?/br>
    “當得救的人……你們自己倒是當起了救主?！?/br>
    容淵不置可否，洛云升倒是能理解柳云嵐的心情，行善便是如此，能挑著自己想救的人救，已是大善。

    但乘風散始終不是該拿出來用的東西。

    哪怕毒性也就比煙草強一些，也不該拿出來迷惑大眾。

    大抵是看出洛云升心中所想，柳云嵐低笑一聲：“乘風散的藥方我這里沒有，但如果靜桓君想要，也不是不行?！?/br>
    這似乎才是柳云嵐今日來的真正目的。

    “江爻活不了多久，或許今晚，或許明日。藥方在他手里，如果他愿意給你，你會擁有一個屬于你自己的見山雅集，如果他不愿……這藥方也會隨他而去?！?/br>